木蘭,我想在我訴說往事之前,我應當首先鼓足勇氣,說出那個橫亙在我們之間的、你心中的疑團。說出它才能解開它。你不必感到抱歉,也不必感到不安。它的存在已是有目共睹。它從很小的時候就在你的腦海裏生了根,這些年已經像一棵樹似的長得很高了,我甚至能看見那些葉片從你的眼裏伸出來。

這個疑團就是,你懷疑我們之間的血緣,你不相信你是我的親生女兒,你一遍遍地在心裏說,我不是我媽親生的。

對嗎?

我不怨你。因為在我和你之間——母親和女兒之間,確實存在著隔膜,這種隔膜足以讓你產生那樣的懷疑。尤其是與你的大哥木軍相比,與你的妹妹木槿相比。我們之間的那種隔膜猶如大海和沙灘之間的堅硬岩石,使我們的身體和心靈都無法靠近。

可是我不能不告訴你,簡單明了地告訴你,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千真萬確的是。43年前,在西藏高原一個簡易的藏民房裏,我生下了你。

同時我還要告訴你,我們家裏的確有3個子女不是我親生的,他們是你的大哥木軍,你的妹妹木槿,你的弟弟木凱。過去之所以不願說出你的身世,就是為了他們。因為你的生命真相和他們的生命真相緊密相關。我們不想讓他們知道,也就瞞了你。

你驚訝。你肯定會驚訝。

木蘭,讓我告訴你,請你和我一起來承受。

也請原諒你的母親。

孩子們,請你們都坐下來,聽我說,聽我一一地說,一個一個地說。我要把我這一生所曾經擁有和仍然擁有的6個孩子的生命真相,全部告訴你們。我要告訴你們,我是經曆了怎樣的磨難和痛苦,才成為你們的母親。

1951年秋天,我們終於走到了拉薩,從昌都出發,行程3000裏,翻越5000米以上的雪山10餘座,跨越冰河幾十條。但我和我腹中的孩子都終於走過來了。到拉薩時,我已有6個月的身孕了,但身體看上去仍是瘦弱的。

我們在拉薩附近一個藏軍留下的舊軍營裏住了下來。雖然營房破爛不堪,潮濕陰暗,但比起進軍路上在風雪中搖擺的帳篷已經強了許多。至少我們不用每天出發,每天在風雪中跋涉了。我有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但我知道,對這支隊伍來說,偉大的使命才剛剛開始。我們跋涉千裏來到拉薩,是為了讓它改換一個新天地。

放下背包沒幾天,“向荒原進軍,向土地要糧食,向沙灘要菜”的口號就叫響了,我們投入到了大規模的生產運動中。就像我們必須邊修路邊進藏一樣,我們也必須邊生產邊開展工作。我們要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當時川藏公路才修到金沙江邊,部隊所需的糧食仍靠犛牛馱運,千裏迢迢,根本無法滿足需要。而當時複雜的政治形勢,使我們在拉薩買不到糧食,隻能靠自己生產。否則我們就是走到了,也無法生存下去。

我們的大生產運動不可能在現有的土地上開展,我們隻能在千百年來荒涼的拉薩河灘上開墾荒地。拉薩河從群山中奔流而來,繞過拉薩城,在兩岸留下了大片的亂石荒灘。亂石灘上荊棘密布,亂石累累,野兔出沒,可以說已經沉睡了千年萬年。

進藏大軍,終於喚醒了沉睡千年的荒地。

當我們在河灘上和大片的荊棘開戰,和成堆的亂石開戰,和狂舞的風沙開戰時,肚子裏隻有一點點食物。所以不用誰告訴我們,我們都深深懂得糧食的重要性,從骨子裏懂得。11月的拉薩已進入隆冬季節,拉薩河麵上漂浮著冰塊,河兩岸白雪皚皚氣溫在零下十幾攝氏度。官兵們冒著凜冽的刺骨冷痛的寒風戰鬥在拉薩河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