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
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混亂已經讓薑懲分不清今夕何夕,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的爆炸現場。
他竭力按捺急促到幾乎聽到嗡鳴的喘息,單手扶著地麵,隻覺肺裏都要咳出血來。
藏在烏黑焦痕下的血跡呈拖拽狀, 痕跡一直蔓延到平台上才變成滴落狀, 足以證明他當時是在二樓受傷以後才被帶到平台上, 如果他剛才那段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記憶是真實的,那麼他極有可能是在射傷張辰後……
不, 不對, 早在那之前自己就已經負了傷。
薑懲咬著手機, 推開礙事的貨箱,果然, 靠牆邊的位置還能看到一串滴落的血跡,最可能的就是他受傷後被安置在平台,因為發現了什麼而深入樓層內查看狀況,而且是獨自一人。
如果當時有人陪在他身邊, 他是不需要扶著牆前行的。
此時他腦海中已經大致預測到了當時的情形,他察覺到情況有異,獨自回到二樓的廠房, 舉槍射傷孫辰後被小童拖回平台。
如果是這樣,那就將推翻他印象中被小童救了一條命, 然後眼睜睜看著那人死在自己麵前的記憶。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記憶會出現混亂。
薑懲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難怪當時局裏沒幾個人肯信他, 現在就連他都不相信自己的記憶!
他回望一眼陷在黑暗裏, 仍用空洞的雙眼注視著他的枯骨, 沉沉歎了口氣,想到他曾在孫辰墳前插上的無數朵白菊,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回到平台, 他觀察著那根方才將他吊起的麻繩,由於平台邊上沒有欄杆,繩子是被固定在三米多高的金屬貨箱上,就算裏麵是空的,承受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也綽綽有餘。
他想不懂的是,為什麼捆綁的是手。
正常情況下,人要從低空墜落都會選擇將繩索固定在腰背等身體的核心位置,不然四肢的關節極易造成不必要的損傷,這些常識他們在校內就已經學過了,小童不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反之如果他是想殺人,也沒必要多此一舉牽條繩子,事後完全可以說自己是被爆炸的衝擊力波及,墜樓而亡。
到現在,他的記憶已經多次出現了令他懷疑的漏洞,雖然很不願意這麼想,但現實卻逼得他不得不去設想更多可能。
或許……
或許繩索並不是小童為他套上的,而是他自己。
他設想了當時的情況,無非兩種,叛徒是他自己,或是孫辰與小童。
他寧可懷疑自己也不想以這把傷人的利刃去褻瀆九泉之下的英魂,但就這十年來的經曆來看,背叛者是他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他不得不忍痛做出這樣的假想……
——或許,當時進行毒/品交易的,就是他們十餘個進入現場的刑警……也說不定。
這樣想來,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十年來他都不願正視的問題在宋玉祗的點撥下成了無可逃避的現實,他腰上如今仍隱隱作痛的傷疤來自身後,試問他會把自己的背後朝向何人?
無疑,是他最信任的人。
為何挾持人質的毒販會要求刑偵支隊的人前去救援而非禁毒支隊或特警,為何他在剛進入廠房時就被人以幾近滅口的方式所傷,或許那十五個人中,隻有他一個是異心的異類。
這麼說來,老梁呢?難道老梁也是知情的,他被自己最敬重的前輩、老師背叛了嗎?
不,或許正是因為老梁知情,他才能保住一條命,否則現在以烈士的身份躺在陵園裏的人就該是他自己!
十年已去,如今再激烈的情感也勾不起他心中激蕩,幹澀的眼中漾起一絲酸澀,方才那種心潮迭起的感覺似乎也一去不複返了。
薑懲長出一口氣,將繩索另一端纏繞在手腕上,走到平台邊,穩了穩情緒,閉目跳了下去。
失重感瞬間襲來,粉身碎骨的痛楚始終沒有到來,他懸吊在空中,在重力的作用下擺動了幾個來回。
不出他所料,繩索的長度即使放長了繩結也不至於讓他摔在地上,腳尖距離地麵的高度還有近兩米,這也就印證了他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