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老遠, 一個年輕男子跑過來照著宋玉祗的臉“啪”的打了一巴掌,聲音清脆響亮,回蕩在醫院走廊裏,清晰可聞。
這一下把周懸和蕭始都打懵了, 心道這哪兒來的小夥子這麼飄, 太歲頭上也敢動土, 且不說當著薑懲的麵打他的狼崽子存活幾率能有多少,就現在宋玉祗這六親不認的樣子,不反手擰斷他的脖子都算他命大。
周懸和蕭始都盤算著怎麼在宋玉祗發瘋的時候按住他才不至於傷了彼此,這廂打完了人的不速之客狠狠剜了宋玉祗一眼,怒道:“薑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你別想好過!”
周懸可能是太久沒合眼了, 腦袋裏塞了一團漿糊, 愣是半天才反應過來:“……小兄弟你誰啊,情敵?”
那人深吸一口氣, 態度有所緩和, 對眾人做了自我介紹,“我叫溫幸川, 花溪分局刑偵大隊的警員, 薑哥出了事,我是來替他討說法的。”
“……什麼?咱們總隊還沒說話呢,大隊怎麼跑來興師問罪還動手了,誰讓你來的?”
“我。”遠處傳來清冷的一聲,宋慎思被秘書推了過來,冷眼看著一身落魄的宋玉祗,“周副隊,我自己身有不便, 假手他人幫我教訓這個不長進的弟弟,應該不用拘留吧。”
周懸這下啞了,“大、大概吧,人也沒給打壞,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你好端端的打人做什麼,有話好好說啊。”
“在緬甸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我們宋家一直有自己的規矩,從老爺子的老爺子那輩到現在從來就沒出過家暴這種醜事,唯獨到了他這兒,把媳婦兒打成重傷進了醫院,而且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別說我隻是打他兩下,就是讓他也在病床上躺兩天也不過分。”
“那要是這麼說的話,這打他挨的也不冤……”周懸看著宋玉祗還有些迷茫的眼神,忽然回過味來覺著不大對勁兒,“等等,媳婦兒?什麼媳婦兒?你們家老爺子不是不讓男媳婦兒進門嗎,怎麼死裏逃生一遭就心軟點頭了?這也太……”
“怎麼,太容易了?周副隊這話說的,人這一輩子,生就一次,死也就一次,死裏逃生這樣為數不多的寶貴經曆,足夠在他們彼此的人生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我可不覺著他們配不上對方,看樣子我家老爺子跟我,也是一樣的想法,還是說你看這對不順眼,想棒打鴛鴛?”
“不不不,哪兒能呢,我就是感慨一下,沒有故意冒犯的意思,那個……”
“長話短說,我安排的直升機就在附近,從這裏送他回雁息也就兩三個小時,是想在這兒耗著,玩點兒刺激和懸念的生死競速,還是……”
“回去!”宋玉祗終於張了嘴,說出了他和親哥哥重逢以來的第一句話。
宋慎思微微愕然,目光終於變得柔和,向他受苦受難的弟弟伸出了手。
那人還遲疑著盯著他的手,像是怕他突然揮起一巴掌來打自己似的,不敢靠近,宋慎思不悅道:“跟媳婦兒怎麼都行,到了哥哥這兒就不成了,你這小白眼狼。”
周懸把人往前推了推,“哎,別說你六親不認就來勁兒啊,這是你親哥,有什麼好躲的,讓人摸兩下,好幾天沒見了,瞅你這一身傷,多心疼啊。”
宋玉祗這才小心翼翼地探頭過去,宋慎思也沒像他表現出的一臉凶相一樣,下手倒是很輕,輕輕把他的頭按在了自己懷裏,貼了貼他的額頭,拍著他的背說:“好了,玉祗,都過去了,走,跟哥回家。”
“……不。”
“你說什麼?”
“要回家,但是……”宋玉祗回頭看著在麻醉效用下昏迷卻依然睡不安穩的薑懲,就好像在替他著急似的,他眉頭緊鎖,時不時發出一聲重喘。
“我就知道,有了媳婦兒忘了哥……你要是怕我不讓他進咱們家的門,就少給我找點兒麻煩,免得再激化我們兩個之間的矛盾。”宋慎思恨鐵不成鋼地推了他一把,心道嫁出去的弟弟就是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了,隻能指望這甘霖能潤澤荒漠,成就一片淨土。
之後周懸借了宋家的光,搭便機隨重傷員和重病號一起回了雁息,狄箴和楊靄則是在貢山的縣城醫院裏養了幾天,聽說這兩人躺下一沾枕頭就沒了意識,當地警察隔個十幾分鍾就要進病房檢查一下他倆的心電儀是不是在正常工作,生怕人死在了自家地盤還要無故擔責,那可真是晦了個大氣。
等到這二位爺養足精神,搭這輩子可能僅此一次的專機回到雁息的時候,宋玉祗已經被隔離起來,不止是他,就連為他進行過全身檢查的蕭始也被警方密切關注,連公安醫院的門都邁不出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情況並不樂觀。
薑懲一睜眼見不著他的心肝兒就放不下心,不顧醫護的勸阻,半死不活地一手捂著肋下,一手扶著牆,蹣跚跑到隔離室外,隔著玻璃牆看到了房間角落裏抱膝縮坐著的宋玉祗,胸口一緊。
他猛然想起,那人其實是怕黑的,十年前在黑暗的爆炸現場就是這樣縮在廢墟的一角,迷茫而絕望地看著世界在眼前崩塌,被迫接受了即將喪命的現實,直到一束光照進他的人生。
那束光曾將他帶離絕望,或許曾經黯淡,但絕不該就此消失。
“一定要這樣關著他的話,就讓我進去陪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