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你最初的樣子,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你坐在窗台上,你鼻尖上的絨毛在晨曦照耀下,猶如發散的光芒勾勒出鼻子的輪廓,你微微睜開長睫毛的雙眼似醒非醒,烏黑光亮的長發披肩及腰際,直到若幹年之後,我回想起這些,心裏想的不是用美麗或者其他什麼詞語來形容你,而是,安靜。我心底期許,不要有任何聲音打擾到你,不要任何改變此情景中的一切,哪怕一分鍾,哪怕一萬年——摘自《海航日誌112778頁》
如果我不說出來,也許不會有人知道,也許等我說出來時,已經沒有人會知道了,就像斯諾登,揭開了一個黑匣子,那個失事飛機的秘密可能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有必要讓所有人知道事實嗎?有必要讓熟睡的人知道真相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考慮了很久很久,也許我該埋藏在心底,直到永遠,可是如果肉體不存在了,那個肉體裏麵寄存的思想還能保存嗎?那個無數人的疑問還能被揭示出來嗎?
靈魂和肉體不能分離,哪怕一刻鍾的時間,如果脫離了這個肉身,拿什麼安放我無處安放的靈魂?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光裏,我要最後的那句話說出來,呆邁特,你擋住我看視頻的視線了。能不能挪一下你的屁股,我知道你也想看,可是你是可以移動的,而我躺在病人的床上,用最後的餘光懇求你,我將要看不到世界了,難道看最後一眼視頻總可以吧。
世界似乎隻隔了一層窗戶,可是誰會在醫院的病床上看窗外的世界呢?這個問題很簡單,你看了我,我抽空看了視頻,看到我最後最想看到的東西,不是你,然後我愉悅了,寬容了一切,沒有恨意,也沒有愛意,平和了,怎麼能不平和呢?死亡將抹平一切,因為一切都歸於死神。它是上帝的殺手,耶和華的表弟,考據癖可以證明,死神和上帝是親戚關係。至於他們血緣的根據在考據癖的參考書裏,我就不再此贅述,懶得動嘴,怕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因為如無必要勿增其體,我說的越多,考據癖越興奮,它要考據的範圍越大,它就是為了幹這個而生的。這輩子它就忙活這個了,除了這個,它還能忙什麼呢?那個它又不會。不是我多嘴它真的幹不來那個,所以它隻能幹這個,既然如此大家扯平,我不多說,你也別多考,因為烤糊了對大家都不好,平和是我現在唯一的語氣詞,我太平和了,有時候心跳都能嚇我一跳,神經麻木了可不好,醫生說形成不了條件反射。我要條件反射做什麼呢?都這個時候了,可是醫生還是強調讓我多受刺激,所以我看視頻,多刺激一下神經。
或許我能緩過來,求你別擋著我了,就在回光返照的間隙,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你,隻告訴你一個人,因為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其他人不可信,真的,我不再壘述,就說一遍。呼吸,呼吸,呼吸啊,呆邁特,這個時候隻能和自己生氣,否則還能怎樣?
夏天的早晨總是比冬天的來的早了一點,因為夏天嘛,可是空調讓季節變化不是那麼的明顯,因為空調就是幹這個的,永遠25度,不冷不熱剛剛好,可是我不在乎了,我隻想問你一句話,最後一次問:孩子是自己請回家又親自送走的客人嗎?
你沒有回答,你沉默著如同大多數時候,雖然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無多,雖然和你一起的經曆短暫,可是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範天明和我說了你的所有事情,包括你不知道的和你已經忘記了的,你沉默著,這個問題太尖刻了,對於你,對於我,我看到了你回避的眼神,用我最後的餘光,窗外的景色真美啊,即使在醫院裏,即使躺在病床上看,夏天的酷熱感覺不到了,夏天的翠綠更加奪目了,可是我還是閉上了眼睛,因為眼睛裏的淚水拒絕我看窗外的美景,拒絕我再看看這個世界。留念是不存在的,和身軀一樣。這個時候我感覺身軀都不屬於我自己的了,這個用了多年的軀殼,老的不能再老了,老的掐不動了,我不能回憶過去,因為那要回想很長時間,時間不允許停留,催促著,每一次吸氣都帶來冰冷,每一次呼氣都帶走熱量,我隻做一刻停留,
你終於挪到窗口,我可以看見視頻了,這讓我的心髒又刺激了一下,緩緩神聚聚氣,你為什麼把頭扭向窗外呢?呼吸,呼吸,呼吸呀,呆邁特,還需要最後一步。
我把你所有的事都記錄在記憶芯片裏,隻占用了一小部分儲存空間,所有事件隻是一條條編碼和一段段視頻,所以我又看了一眼視頻,所有的事情都包含在其中了,比人的大腦還清晰,還可靠,還長久,短短的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就可以把人的一切書寫清楚,可以看個明白,最後人就不需要回憶了,隻需要看看視頻就可以了。
可是我不告訴你,這裏麵有關於你的一切,那誰還會知道呢?誰還會知道你的過去,你的事情,就連你自己都忘卻了,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謝謝你在最後還會流淚,我是嚴春寧,,,在今日下午看見了你,不再需要言語,再也沒有遺憾,,,最後,所能留下的隻是關於一個人的故事,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