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此言一出,亭裏便安靜了下來。

眾人皆知薑樾和籍巧雁之間的齟齬,也都關注到薑樾不該動手,卻獨獨忽視了她掌摑籍巧雁的理由。

她是在替她父親抱不平。

眾小姐們不禁自問,若是她們的父親當著自己的麵被惡意詛咒,是該忍氣吞聲?還是能按捺下來好好理論?

恐怕也隻有伸手打對方兩個耳光,才能出了心中這口惡氣。

隻見薑樾乖巧地走到太妃麵前,皺著眉抱怨:“我最看不得人對長輩不敬,替您教訓是應該的。”

太妃愛憐地摩挲著薑樾垂在背後的長發,笑著打趣道:“還好意思說別人,你小時候,可沒少忤逆過你周伯伯。”

薑樾見太妃又提起了已亡故的人,唯恐她傷心,便故意道:“我那是帶著敬意的忤逆,並非真心的。”

太妃果然笑了起來:“你這丫頭,慣會油嘴滑舌!”

一時間,涼亭中氣氛活躍了起來。眾人言笑晏晏,仿佛方才發生的尷尬不曾存在過一般。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太妃身邊的婢子同她悄聲說了句什麼,太妃隨即起身。

“時候也不早了,前麵也開著宴,我們後院裏不曾有花給諸位小姐賞,這便也開宴罷。”

說著她命人端上精致的菜肴、糕點,以及女兒家們能用的清淡果酒。

眾人忙謝過了,太妃又道:“我年紀大了,實在不堪受累,不得不先去歇歇了。”

諸位小姐都站起來相送,又聽太妃笑著說:“罷了,你們不必送出來,樾兒跟著我便是了。”

薑樾答應一聲,便隨太妃出了涼亭。

待二人走後,亭中氣氛自在了許多,眾位小姐慢慢地也開始嘰嘰喳喳說起了話。

“你們說,薑樾跟太妃是什麼關係?怎麼那麼招她的喜歡?”

“嗤——管她呢,反正我娘不會讓我嫁到鎮南王府來。”

“可是鎮南王年紀輕輕就打了那麼多勝仗,又那麼一副俊俏的模樣……”

“那又如何!他可是殺過人的啊!你想想,手上沾了那麼多血的人,能有什麼好下場?”

若是薑樾在此處聽了這話,必然是不肯放過的,隻是她如今正跟著太妃,往後院走去。

太妃的眼睛確實不大好,方才在亭中,不過是強撐著不讓眾人看出來罷了。薑樾扶著她,一步步慢慢回到了從前薑樾常來的,太妃起居的園子裏。

遠遠地,薑樾瞧見一個身穿淡藍色衣袍的少年站在園子的核桃樹底下,還以為是周梓綃,誰曾想走近了,卻發現是一幅陌生的容顏。

他的五官柔和,卻絲毫不顯平淡,在給人俊美驚豔之感時,帶來更多的是溫潤無害。

她不知那是何人,便未敢多看,隻是入眼時的那一點朱紅色的眉心痣,在她心中埋下一個熟悉的影子。

“見過太妃。”

少年的聲音清潤好聽,竟似春風一般和煦。

太妃伸出手來,少年便上前幾步,拉住了她的右手。還未及說話,便聽到他詫異道:“您的眼睛怎麼了?!”

薑樾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

方才在涼亭中,眾人都未瞧出太妃的眼睛有礙,這個少年一眼便看了出來。若非真的關心,或是關係親近,哪裏會如此敏銳?

太妃搖了搖頭,隻死死拉著少年的手,她的聲音裏帶了些激動,是薑樾從未聽過的:“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肯喚我伯母了麼?”

少年行了一記大禮,恭敬卻略帶哽咽道:“見過周伯母。多年未見,封連時時刻刻掛念著您……”

“封連”在薑樾的腦海中喚起一個封存已久的稱呼,關於幼年時的記憶,似乎慢慢被撬開了一角,隻待一個契機,她便能全部想起來。

太妃卻比他還要哽咽:“好孩子,好孩子!快些起來,讓伯母好好看看……”

她左手牽著薑樾,右手拉著封連,美麗朦朧的眼睛裏慢慢開始氤氳起霧氣。少年溫順地靠近,耐心地任由她仔仔細細打量著。

她摩挲著封連的手掌,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愧疚,更多的,是這麼多年來未見的思念。

半晌,太妃才緩緩道:“大了啊……梓綃大了,樾兒大了,就連你,也變得伯母認不得了……”

那一句遲來的話,終於從她口中吐出:“連兒,你怪伯父伯母麼?”

封連搖頭:“不。周伯伯和周伯母待封連如親子,養育之恩永生難忘。”

她的眼睛裏緩緩流淌下兩行清淚,薑樾見狀,不由紅了眼眶:“伯母,您方才還跟我說不許哭,仔細傷了眼睛,怎麼您自己倒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