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薑家一行人果然分乘兩輛馬車,轆轆來到京郊的溫泉莊子。王氏因著近日身子不好,薑立又不休沐的時候,是以隻有薑文夫婦,帶著薑謙、薑樾和薑諭三兄妹。
又是隻玩一天,索性輕裝簡從,連下人都未曾多帶。
這溫泉莊子建在京郊的芙蓉山上,山體巍峨中不失秀美,因著裏京城不遠,便是京中許多權貴人家夏日最好的避暑之地。
薑諭從未出過遠門,今日和薑樾坐在同一個馬車裏,一路上這裏瞧瞧那裏看看,嘰嘰喳喳問個不住。
“二姐,溫泉莊子真的可以泡溫泉嗎?”
“若沒有溫泉,還做什麼喚它溫泉山莊?”
“二姐,溫泉是熱水嗎?”
“若不是熱水,還做什麼喚它溫泉?”
“二姐,夏日泡溫泉,不熱嗎?”
“……”
小孩子的問題總有那麼一兩個是稀奇古怪,讓人回答不上的。
薑樾正要掐三弟的臉讓他住嘴,卻聽到馬車外麵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芙蓉山上夏日最是清涼不過,你恐怕隻會覺得冷。”
薑諭一愣,仿佛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便伸出小短胳膊繞過一邊坐著的二姐,拉開了馬車上的簾子。
騎馬走在他們馬車旁邊的,是一個五官俊美、麵若刀刻的冷硬男子,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穿一身藏藍色衣袍,明明看上去是常年軍旅生活才形成的氣勢,膚色卻比旁人還要白些。
薑諭原是有些害怕這人身上的氣勢,可見他實在生得好看,又是在自家馬車邊上的,不由稍稍向前探身,出聲問他:“你是什麼人?”
天真的男童梳著兩個小辮,用紅繩束在頭頂攢成一個大辮,頭發末梢還係著幾個小鈴鐺,叮叮當當隨著馬車搖晃的前進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周梓綃看著他同薑樾相似的容貌輪廓,依稀記得薑樾小時候也喜歡在辮子尾巴上係鈴鐺,不由麵色柔和下來。
薑樾在邊上對弟弟說:“他是鎮南王。”
小家夥一下子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道:“鎮南王不都是父親和大伯那般的老頭子嗎,怎的這般年輕?”
薑樾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把薑諭摟在懷裏,咯咯笑個不住:“這話你敢不敢讓你父親和大伯聽見?”
周梓綃卻道:“若是老頭子,還怎麼娶你姐姐?”
明明是一副再正經不過的神色,就連聲音也沉穩到仿佛是大戰前夕下令的將軍,可說出來的話,偏偏像個痞子。
薑樾不禁嗔怒道:“說什麼呢!讓小孩子聽見……”
薑諭抬起頭看了看二姐,又看了看馬車外麵嘴角微微翹起的鎮南王,他們二人一個眉眼如畫,一個俊朗偉岸,不由拍手笑著道:“二姐姐和二姐夫!”
薑樾伸出手來狠狠打了薑諭肉肉的小屁股一巴掌,故作凶狠道:“再瞎說,不讓你去了!”
外麵的周梓綃卻愛極了這個稱呼,他萬年不變的臉上不由露出一個冰雪初霽的淺笑,原本漆黑如點墨的眸子在夏日的陽光下仿佛溢出琉璃色的淺光,他看著馬車裏哇哇大叫的小孩,對他道:
“諭兒,想騎馬嗎?”
薑樾愣了一下,仿佛覺得那一聲溫柔低沉的“諭兒”,是在叫她。
薑諭忙不迭點頭:“想想想!”
他年紀小,從未騎過馬——單是看了周梓綃在馬上挺拔的身姿,便已羨慕不已,如今聽說自己也能騎馬,早樂得找不著北。
周梓綃伸出雙臂,直接把這一團肉球從馬車窗子中抱了出來,把薑樾嚇了一跳:“你小心些!別摔著他!”
他把薑諭安放在身前,低聲囑咐他雙手握住馬鞍上的把手,又轉過頭去看著薑樾,卻對懷裏的小孩道:“再叫一聲二姐夫。”
薑諭小臉上滿是興奮,喊得心甘情願:“二姐夫!”
周梓綃對著薑樾勾出一個獨屬於她的溫柔笑意,卻還帶著一些少年人的恣意,單臂環著薑諭小小的身子,雙腿輕輕一夾馬腹,棲筠便離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薑樾在後麵擔心道:“慢著些!看好諭兒——”
卻聽見薑諭興奮地大叫著,噠噠的馬聲很快消失在了大路的盡頭,回應薑樾的,隻有道路兩邊高聳入雲的茂密樹葉在夏風中發出的沙沙聲。
薑樾坐在馬車裏,臉上燥熱的紅雲還未褪下,她摩挲著手邊那個繡著片片紅葉的精致荷包,心裏不由嗔怪著周梓綃——什麼二姐夫!難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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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薑府的馬車到達位於半山腰的溫泉山莊時,周梓綃已經帶著薑諭來回跑了好幾圈,把莊子周圍的樹林、小路逛了個遍。
小家夥被周梓綃抱下馬,因著太矮,雙手堪堪抱住他的大腿,纏道:“二姐夫,諭兒還要騎馬!”
這一聲“二姐夫”,剛好被下馬車的薑樾聽見,原本已經褪去紅暈的臉頰上,一下子又重新粉撲撲起來。
她快行了兩步,走到薑諭麵前,俯下身來跟他說話:“諭兒,別瞎叫……”
薑諭年紀太小,還不明白二姐的意思,隻一臉茫然地看著二姐精致無雙的臉上浮起漂亮的顏色,那不常見的神情也是他說不出的好看,一時間愣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