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幹瘦的男人,年紀倒不大,但尖嘴猴腮,未老先衰,精神委靡,麵貌簡陋,從頭到腳都沒有值得一提之處,假使外貌也要被分作三六九等,青年毫無疑問是貴族等級,而這幹瘦瘦猴,則勉強算是貴族身後的跟班吧。
這樣不搭調的兩個人坐在一處,早已吸引了周圍人暗暗的關注。青年手中的酒就是瘦猴給送的,瘦猴一路注視著青年手中那杯酒,不住地勸酒。
眼看青年終於要將酒喝下,瘦猴急迫的視線也走到盡頭,綻出一絲驚喜來。
但趕在那蔚藍的酒真正進入青年口中之前,紀詢攔住了人。
他用了巧勁,淚痣青年手中的海洋之星變成龍舌蘭日出,冷淡的藍色換成跳躍的橙紅,青年身上最後的冷意被驅散。
“你幹什麼!”青年開口之前,瘦猴先火急火燎的跳起來,“我先請他喝酒的!”
“所以我應該排在你後邊?你覺得這是上班打卡,必須先來後到嗎?”紀詢揶揄一笑,晃著那杯海洋之星,望向淚痣青年,“我覺得橙色比藍色更適合你。”
青年撐著頭,因微醺而笑意飄忽:“是嗎?好像是……”
“什麼藍色橙色,這人誰啊?!”瘦猴著急了,“我都和你聊了一整晚上了!”
“可是,”青年困擾道,“是你非要和我說話,非要和我喝酒的?”
他表現得這樣理所當然,輕哂散漫,如同肆無忌憚長滿尖刺的玫瑰。
玫瑰誠知自己漂亮,因此驕傲張狂,看著人們趨之若鶩。
他的話同樣立時引來周圍人群簇擁。他們竊笑一頭熱的瘦猴,高高低低的鄙夷如水一樣衝刷過瘦猴的身軀,他的臉色變得鐵青,他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青年的目光已經輕飄飄掠過了他,落在紀詢身上。他就像個再沒有用處的垃圾一樣被拋到身後。
鐵青變成慘白,慘白再變成怒紅。
瘦猴一把搶過紀詢手中的海洋之心,目光惡毒地剜了紀詢和青年,擠入人群,走了。
他的離去沒有引來任何人的在意。
青年繼續同紀詢說話:“你呢?你又是誰?我為什麼要喝你的酒?如果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就不喝。”
紀詢看過去,青年晃動手中的酒,橙色的影在他臉上巡回,讓那雙望過來的眼,藏在陸離光色之後。
美人總是有任性的權利。
紀詢拿起紙巾,擦拭沾在青年手掌的藍色液體。
“藍精靈。”
“啊。”
“看來你聽過,氟|硝|西|泮,一種能讓液體變藍的藥,但我更喜歡叫它另外一個朗朗上口的名字,約會強|暴|藥。”
“聽上去很可怕。不過……”青年似醒非醒,微微地笑,“又不是所有藍色液體都是約會強|暴|藥,你有什麼依據嗎?如果是瞎猜的,我就不喝。”
“他和你說了這麼久的話,想必很想和你春風一度吧?”
“想不犯罪——”
“但從你端起酒杯開始,他注視酒杯的時長遠高於注視你的時長,最後也不忘搶走那杯酒。以最基本的常識看,莫非這杯酒對他的吸引力比你這個活色生香的美人更高?那麼他不妨帶著酒杯去酒店,而不是非看著你喝下這杯酒。”
“厲害,值得一杯。”青年鼓掌,衝紀詢舉了舉杯,異常幹脆喝光整杯雞尾酒。
龍舌蘭度數高,才喝下肚,他的身體就晃了一晃,紀詢眼疾手快扶住人:“沒暈吧?”
“沒有……我應該向你說聲謝謝,對吧?”
“你願意的話。”
“光說謝謝好像太單薄了點,應該請你點什麼。請你回家招待好不好?”青年意態微醺,看似一本正經問,卻又苦惱,“不過我剛到這個城市,沒有家。”
紀詢從青年眼中看到了邀請,那像一片緋紅的霧,蕩漾過來,似有若無觸著他的身軀。
他的猶豫隻持續短短時間,隨後繳械投降。
青年成功俘虜了他。
確實,他有不從酒吧約人的原則,但原則本來就是用來打破的,他不喜歡時時刻刻想要征服他的女人,但對這位青年的誘惑卻沒什麼抵抗力。
“……去我家?”紀詢說。
青年抬起眼。
紀詢在對方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片刻,曖昧欲色擁抱他的倒影。青年的笑音染了酒精,有丁點低。
“好啊。”
紀詢的家距離酒吧並不遠,當他帶著青年進入樓道間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零零落落的燈是幾隻窺探著夜的眼,藏在暗處,無聲醞釀。
電梯門叮一聲滑開,呼亮了走道間的燈。
紀詢攙扶著青年,初看的時候覺得這應該是個纖瘦敏感的人,真正上了手才發現,對方身高並不矮,幾乎和自己齊平;也並不瘦,沉甸甸壓實在胳膊的重量顯示這人絕對是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
兩人到了門口,紀詢解放一隻手去摸口袋裏的鑰匙。他的鑰匙很好摸,上麵綁著個鑰匙扣,是個金屬女孩的頭像,並一條係在下頭的褪色平安結。
這時青年身體突然一歪,猛然生出的力量將紀詢拽了個踉蹌,他們雙雙撞到門旁的牆壁上。
青年栽倒在他的懷裏。
紀詢聽見一聲模糊的輕笑,而後宛如地底岩漿的酒精氣息張開翅膀將他環繞。走廊燈光暗下去的瞬間,青年咬上他的嘴唇。
“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把我帶回家?”
交換口水的輕嘖在黑暗中響起。
“那……”紀詢稍稍仰頭,“你叫什麼?”
“霍。”
門開了,剛才的一切像是被黑暗吞噬,隻在兩人唇間殘留隱約的餘韻。
紀詢一個人住,家不大,兩室一廳,除了一間不小的臥房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客廳之外,就是間堆滿了書和樂器的書房。
紀詢將人帶進浴室就轉身離開,他在室內聽了有兩首歌的功夫,裏頭傳來一聲悶響。
紀詢回頭:“你沒事吧?”
浴室裏響起遲緩而模糊的回應,紀詢沒有聽見對方到底說了什麼,他有點擔心,回身來到浴室門口,用指節叩門:
“hello?”
“進來。”
裏頭的聲音稍微高了些,這回能聽清了。
紀詢推開虛掩的門,霎時一怔,視線所及沒有人,隻有自龍頭汩汩流出的熱水氤氳出熱騰騰的白煙,遊蕩在不大的室內。
人呢?
紀詢正這樣想著,一雙手臂自後頭環住了他。
剛剛自熱水中浸出的潮濕貼上他的後背,一陣熱,一陣冷的交替。
青年倚著他,自他頸後送了一口氣,吹出幾團白泡沫。
“你沐浴液的味道很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