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後和她聯絡是什麼時候?”
“前天晚上九點十分。”夏幼晴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我在洗澡,出來看見有未接電話,回撥時候無人接聽;第二天再撥,電話關機。”
車子到了小區,夏幼晴下車時候緊張說:“我沒有奚蕾房子的鑰匙。”
“沒關係。”紀詢說著,掃了眼周圍,往一個方向去,“等我五分鍾。”
不用五分鍾,兩分鍾後他就出來了,手裏拿著手機,已經撥通了房東的電話:“阿姨你好,我是奚蕾的哥哥,她回老家匆忙,忘記把鑰匙留下來了,我和我懷孕的妹妹在樓下等她……你馬上過來?好的,非常感謝。”
這是怎麼辦到的?
夏幼晴滿臉愕然,站在旁邊的淚痣青年讀出她的內心般解釋:“這個中介公司距離小區最近,從人類的趨近原則講,房東將房屋在這裏登記出租的概率最高。”
“你是……”夏幼晴好奇這人身份。
淚痣青年沒有回答,從頭到尾,他的視線都沒有真正落在夏幼晴身上,他始終在看紀詢。
紀詢掛了電話。
懷孕確實是個很有殺傷力的東西,蔣阿姨來得很快,到了也沒對他們產生什麼疑問,直接領他們上了樓,拿鑰匙開門:“今天冷,你們趕緊進去,懷孕的小姑娘千萬別凍著了。”
門打開,紀詢攔住夏幼晴,最先進入。
這是個典型的單身公寓小房子,進門先是廚房,然後才是客廳與臥室。房子裏頭收拾得很幹淨,連抽油煙機都不見多少油汙。
廚房的角落有個筐,很普通的竹篾編的籮筐,但籮筐的口纏了一圈幹花,於是就連放在裏頭的幾把最樸素的黑傘,都變得富有意趣起來。
再看掛在牆壁上的布藝,花色很雜,看得出全由碎布頭拚湊,饒是如此,也輕輕巧巧遮蓋了老式建築牆壁上不可避免的裂縫。
一個幹淨整潔,極富生活情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不該犯這個錯誤。
紀詢的目光從玄關處沒收拾的泥土挪開。這一點點散碎的泥土,讓人想到被蚯蚓反複鑽磨後的樣子。想到蚯蚓,軟體的動物似乎就鑽進衣服裏,攀到皮膚上,沿著他的背脊悄悄往上爬。
他虛虛握起拳頭。
今天真的有點冷。
屋內的裝飾明媚陽光,空氣卻像寒窯一樣凍,沒有一點兒人氣。
主人隻是離開兩三天而已,至於這樣死寂沉沉嗎?也許至於吧。房子總是要有人住的,沒有人的房子,隻是灰塵蛛網的殼子,和蟲蛇鼠蟻的天堂。
他路過廚房,進入臥室,拘束的視線散開,先看見的是一束放在電視機櫃上的花束,花束插在一個透明玻璃瓶內,玻璃瓶內沒有水,鮮妍的花朵早在幹涸中萎蔫,垂著頭,軟趴趴搭在玻璃瓶邊沿。
玻璃瓶的底下,還有星星點點的紫紅,是紫色花瓣揉碎後的痕跡。
風嗚地咆哮,窗簾如蝙蝠翅膀一樣抖動揚起,光線驟暗又驟明,他終於看見沙發上的小個子女人,和小個子女人身前的無數人偶。
女人橫躺在沙發上,衣冠整齊,一隻手虛虛垂落,其貌不揚的臉上,神色寧靜,像是普通地睡著了,做個平凡的夢;她的另一隻手,虛虛握著,掌心裏有一隻木雕人偶。
人偶是女孩,紮著兩個小辮子,臉蛋圓潤,衣裙鮮亮,頭發漆黑,各個地方都被塗飾出上好的顏色,唯獨那雙眼睛,沒有被點亮,是空洞洞的白色瞳仁,望著握住它的女人。
它的左眼下,女人拇指按著的地方,殘留一抹紫紅痕跡。
那是紫色花瓣留下的痕跡,但更像人偶的血液,正自木頭中緩緩滲出。
除此以外,還有更多的人偶。
這些人偶有些站立,有些躺倒,有些在茶幾上,有些在沙發上,還有一些掉落到了地板上,它們的姿態各不相同,造型也彼此相異,唯獨全部都是女孩,全部都沒有點亮瞳仁,一模一樣白森森的瞳孔,望著沙發上死去的女人,望著室內每個角落,也望著進入房間的紀詢。
“啾——”
宛如少女嬌啼的聲音在室內響起,紀詢輕輕一震,隨後反應過來,那是角落籠子裏文鳥的叫聲,通體潔白的鳥兒在籠子裏撲騰著,叫聲針般紮過紀詢的皮膚,紮到紀詢的心底,它扭了扭,如同剛才爬在身上的蚯蚓也尋隙進入……
他後撤一步,撞到青年的肩膀,對方平靜無波的聲音隨之響起:
“發現女屍,報警吧。”
紀詢朝後看去,青年也向他看來,對方的瞳色如同幹涸古井,深暗得足以掩蓋任何醜惡的東西。
紀詢從樓道間出來的時候,警車、警戒線都出現了,小區裏的其他人正在周圍探頭探腦,蔣阿姨失魂落魄地坐在樓道間的小馬紮上,由一位女警陪伴著,嘴裏反複念叨“怎麼會這樣”、“有人死了,我的房子還怎麼租”。
人群雜亂中充斥秩序,如同一群群分工明確的螞蟻。
紀詢在樓下找到了麵色慘白的夏幼晴,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就傳來一道熱烈的視線。
紀詢循著視線看過去。
那是個一手包子一手豆漿,光著腦袋望著他的方向神色震驚到空白的青年。
說實話,光衝這添上戒疤就能當和尚的光頭,一般沒人會聯想到這是位人民警察。
但他還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刑警。
譚鳴九,刑偵二支成員,紀詢的老相識。
這個光頭還是有原因的,全賴過去的一次危機。原本的譚鳴九是個頭發頗長的文藝青年,雖然被局裏狠抓了兩次精神麵貌,但還是舍不得自己那頭柔順的發。
有次譚鳴九跟隊追蹤一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殺人犯手裏有槍又極度狡猾,他們在一棟爛尾樓裏和殺人犯展開最後的追擊。
譚鳴九追人追得滿頭是汗,頭發都掉下來都紮進眼睛裏了,他也不知從哪裏尋摸出根橡皮筋,把遮住眼睛的這綽頭發給紮了。
也是巧了,他當時俯身向下,躲在半截水泥牆後,那綽頭發呢,就正好冒出水泥牆沿一點點,對麵的殺人犯看見人的頭發,神經緊繃之下抬手就是一槍。
這槍直接把譚鳴九腦袋上的頭發轟沒了,殺人犯也因此位置暴露,而被狙擊手擊斃。
事後回憶,譚鳴九都感覺到頭皮上被電動剃頭刀犁過的火熱,隻差一公分,沒的就不是他的頭發而是他的腦袋。
局裏複盤,譚鳴九遭遇的危險並沒有得到人道主義的關懷,大家知道事情始末後反手就給譚鳴九一個爆笑,局長還把精神麵貌問題再次被提溜出來,責令譚鳴九進行深刻檢討。
危險就算了,還被領導責罵,同事嘲笑,不吝二次傷害,三次打擊。
譚鳴九痛定思痛,一狠心,直接把自己的三千煩惱絲剃個幹淨,從此過上了用腦袋跟燈泡搶生意的日子。
紀詢看見了譚鳴九就想走,譚鳴九沒給紀詢這個機會。
從震驚中緩過來的譚鳴九三步兩步跨過中間距離,來到紀詢跟前:“你?夏幼晴?夏幼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