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東水卻始終因為田秀芬的不識字而羞辱她,從來沒有給過她一句解釋。
“爹,我有句話想說。”席在恩忽然說,心中壓抑已久的衝動此刻間破土而出,席東水二十年來,一直看不起田秀芬的舉動,在席在恩的心中埋藏了許久的難堪,這時再也無法容忍了。
“什麼話?”席東水正要甩門出去,聽了此話愣了一下,席在恩從小極少跟他說話,即使走在路上,也幾乎如同陌路人,更不用說她現在說話的語氣似乎很正式的樣子。
“我想,以後,我和你,也不必再說話了。”席在恩正在吃飯,她小心的放下筷子,安靜的、極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自己的嘴裏蹦了出來。
席奶奶、田秀芬、席招弟們一下子全都傻了。
席東水青筋暴露。
“你看。”席在恩繼續說,她抬起頭來直視著前方,仿佛在一個人對著空氣演講似的,並沒有理睬眾人的神情。
“你是高小文化,我媽不識字,所以我媽不配和你說話。現在我已經是個大學生了,而你卻隻有高小文化,我覺得,”席在恩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咱倆個的距離也太遠了,也沒有說話的必要了!”說完這些話以後,席在恩靜靜的坐在那裏,仿佛世界已經靜止了一般。
空氣一下子窒息了。
席家所有的人都傻了。
在席家,席東水是絕對的權威,在林意這件事上,田秀芬也隻能以席在恩的死相迫,然而在別的事上,沒有一個人敢這麼跟席東水說話,包括席奶奶在內。席家隻有席東水罵人的權力,別人連辯解的權力都沒有,那隻能招來更粗暴的咒罵。
席在恩在向權限挑戰。
所有的人等待著席東水的爆發,這個大年夜將是一個充滿了暴風雨的夜晚。席家的人如同站在春日的薄冰上,冰冷而脆弱。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席東水在席在恩的直視中一句話也沒說,他走了出去。
席東水出去了。
席奶奶、田秀芬、席招弟、席領弟、席世群全哭了:“你快跑吧。”
“大姐,大姐,快跑啊,爹會打死你的!”席世群拖著席在恩往外走。
“席在恩,我不要你給我爭什麼氣!你怎麼能這麼跟你爹說話?他會打死你的!”田秀芬說。“我讓你爹打死,氣死,也不要你給我爭這口氣了!”
席在恩茫然了:“不是你總說要我給你爭氣的嗎?”
“你這爭的什麼氣啊?他會不供你上學的啊!你不上學,可叫我怎麼辦啊?將來我可指望誰啊?你好歹也忍到大學畢業啊,這可怎麼辦啊?”
“死就死吧,不上就不上!”席在恩火了,一家人的哭聲,使她煩躁:為什麼人總是要生活在別人的支配之下,為什麼一家人不能平心靜氣的說說話,為什麼他就有權利來咒罵別人,而別人甚至一句辯解的話也不能說?這是一家人嗎?這就是家嗎?如果是這樣,那還不如真的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