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是九爺親自開的,沒叫司機,路是沈惜言悶頭指的,飯店則是沈惜言那日坐在車上看到的。
沈惜言初來乍到,壓根不知這些路具體叫什麼名字,隻記得方向,一路上“左左左右右右……往前走……拐彎拐彎……哎呀你開過頭啦”,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
趙萬鈞平生還是頭一回這麼被人指著開車,差點兒開出一腦門汗來。
他把車子拐到路邊空地停好,衝沈惜言道:“哪天軍隊出征,應該請你去當指揮官。”
沈惜言一聽出征,嚇得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我會把你們帶進敵人包圍圈的!”
沈惜言絲毫沒察覺到自己被調侃了,認真駁回了趙萬鈞的說法,把趙萬鈞接下來的話全都噎在了喉嚨口。
趙萬鈞隻好辛苦忍笑,誰叫邊上那位是個稀罕寶貝呢?
悶雷天難開,急雷雨易停。夏天的雨,來去皆快,一路過來,已然放晴,天邊還掛了一彎彩虹。
下了車,趙萬鈞抬頭看了眼“德昌番菜”的招牌:“西洋菜?”
“對呀,九爺吃過嗎?”
“沒。”
沈惜言心中一喜,看來本事通天如九爺,也有沒到過的地方沒做過的事。
雖說北平以吃番菜為上流標杆,可趙九爺作為這四九城上流中的頂層,卻從來不愛幹隨大流的事。究竟何為雅,何為俗,他自有一套標準,即便接待洋人的時候吃的也是本地菜,若有誰拿不穩筷子就好好學,學會了再吃。
趙萬鈞在北平呆了多年,還沒注意過這裏,兩層小洋樓遠遠藏在參差的建築中,難以發現,不過沈惜言眼尖,那日車過的時候一下就看到了。
既是番菜館,自然從外到裏都跟其他飯店不同,光是鋪了羊絨地毯的樓梯和沿路的水晶燈台就是典型的歐式裝潢,要是冬天,四周壁爐還得生火。進門的時候隱約能聽見裏頭有人在拉梵婀玲,悠揚的《天鵝湖》配上昏暗幽靜的燈光,弄得人上樓的腳步都不敢邁得太重,更是讓趙萬鈞有些無從下腳。
不過對於沈惜言這種花花大少來說,來這樣的地方早已是輕車熟路,他向來喜歡光怪陸離的西洋文化,在外國四年也吸收了不少,這會兒可算是如魚得水了。
他一馬當先,興奮地拉住趙萬鈞的胳膊往裏走。
趙萬鈞一手插在褲袋,一手被沈惜言牽著,心說小家夥手勁兒還挺大,他跟在後邊連一步都慢不得,難怪能寫出如此遒勁的草書來。他原本是不太待見這種地方的,但看到沈惜言如此高興,也就隨他去了。
九爺沒來過這,可不代表這的老板不認得他,他的車剛停在樓下的當口,侍應生就著急忙慌地前去報告了,說是和一人牽著手來的。
老板正跟小妾蜜裏調油呢,聽聞九爺來了嚇了一跳,立馬穿戴整齊出來迎接。他還以為九爺帶的是女人,正準備瞧個稀奇,沒想到竟是個男的。
“這不是九爺嘛!鄙人秦向榮,是這家飯店的老板,不知九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穿西服打領帶的秦老板向趙萬鈞畢恭畢敬地作了一揖,看在沈惜言眼裏說不出的別扭。
“客氣。”趙萬鈞虛抬了一下手,“今兒沈公子請吃番菜,凡事由他做主了。”
秦向榮看向沈惜言,一雙精明的小眼睛藏在鏡片後邊打量,瞧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能在除東交民巷以外的地界開起番菜館的人都不簡單,他在北平交際網繁密,素有“包打聽”之稱,卻也從未聽聞有哪家姓沈的大人物。
“原來是沈公子,久仰久仰。”秦老板向沈惜言伸出手。
沈惜言也笑著與秦老板握了手,卻心生疑竇:我來北平才幾天啊,這人打哪兒久仰的?
不過再一看身邊的趙萬鈞,他忽然全都明白了,人家誰管他沈公子是何人呀,人家那是在巴結趙九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