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沈惜言做了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九爺拉著他的手腕,把他牽進一間燈影搖曳的屋子,脫了衣服給他看疤。但彼時光線太過昏暗,隔得遠了壓根看不清。
九爺大馬金刀坐在凳子上,看他的目光直白又繾綣。九爺一句話沒說,隻是衝他勾了勾手指,他便像遭到蠱惑一般踩著紊亂的心跳急急地湊過去瞧……
可他眼前依舊是朦朦朧朧的,從頭發絲到腳尖都被趙萬鈞的體溫和呼吸包圍著,隨那健壯赤裸的胸膛一同浮浮沉沉。
若有似無的煙草氣息和依稀的玫瑰香糾纏起來,令他沉沉入睡,卻無法安眠。
然而醒來之後,他卻怎麼也回想不起那些傷疤的形狀了,甚至記不清幹了些什麼,隻記得讓他麵紅耳赤的心跳和溫度,還有趙九爺勾著壞笑的俊逸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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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中午突降暴雨之後,又接連下了兩三場雷雨,烏雲都快把房簷壓塌了,天井下的三色繡球花也被打得七零八落,看上去淒淒慘慘,泥濘中又透著一股子倔強的野性。
沈惜言趴在窗台上,百無聊賴地觀雨,想著那個水果攤主的小女兒想去什麼什刹海看水的願望怕是可以實現了。
人家小姑娘至少還有個盼頭,可他沈大少呢?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連個合適逗悶子的地方都找不到,再這樣下去,他非得要發黴不可。
這時,小玉敲門:“沈小爺,太太親手給您燉了烏雞湯,要我來說一聲,晚些時候就可以下來喝了。”
“知道了,先替我謝謝嚴夫人。”
嚴夫人是南昌人,煨湯是拿手絕活,這兩日幾乎天天變著花樣給沈惜言做,昨兒個豬蹄湯,今兒個烏雞湯,連嚴書橋都醋了,覺得媽媽偏心,可沈惜言卻總也品不出味道來。
他心裏還惦記著那日的牛肉麵呢,以至於其他美味都食之無味了起來。
他之後其實又一個人去過一次,隻是看到那座無虛席人擠人的景象之後,便意興闌珊地打道回府了,沒有九爺,他甚至連門都不想擠進去。
他望著屋簷上嘩啦啦的積水,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高大的身影,默默歎了口氣。
沈惜言已經四天沒見過趙萬鈞了,也沒有關於他的一點音訊,就好像他們之間的交集自那日分別就已然結束了一樣。
趙九爺在麵館說的“隨叫隨到”,應該也隻是隨口一句的客套話吧。
沈惜言心情略微低落地伸了個懶腰,喊來小玉,要她把後院的涼亭收拾一下。
嚴書橋前天被嚴老爺下了死命令,這半個月每日下學都要去書局報道,沈惜言一個人閑在家裏無聊,便經常坐在雨幕的涼亭下讀書寫字,就是那個幾天前曾與趙萬鈞對坐飲茶的地方,這樣倒也能挨過一個個難耐的雨天。
嚴家兄弟倆怕沈惜言悶得慌,從書局給他搬了一堆書回來,他最近在讀的是英文版的《外國詩歌選》,用鋼筆抄寫了許多英文詩歌,他的花體英文是連他的英文老師貝克夫人都稱讚不絕的,在國外甚至被同學拿去當字帖臨摹。
寫罷一首十四行詩,沈惜言撐著下巴自我欣賞了片刻,便兀自發起呆來。他是個表現欲望極強的人,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若是能展示給人看就好了,隻可惜九爺八成看不懂英文。
沈惜言敲了敲腦袋,怎麼又想起他來啦?
然而最讓他心驚的還在後麵,在那首描繪仲夏夜羅曼蒂克的十四行詩末尾,已然綴滿了九爺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