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駛過好幾個黑咕隆咚的胡同街道,在夜裏呆久了,就仿佛失去了方向。沈惜言客居北平不過數十日,迄今為止,這座板板正正的城他隻揭開了一角,除了香園、嚴公館、趙宅,其餘基本摸不清哪是哪,就算九爺這會兒把他送去賣了他都不知道。
想到這兒,沈惜言噗嗤笑出聲。
趙萬鈞看了他一眼:“想什麼呢,這麼樂?”
“我覺得你現在特別像土匪,拐人那種。”不過受害人挺樂意就是。
“土匪搶人一般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拐去做兒子。”
“我都十九了,你可別想占我便宜,快說還有一種呢?”沈惜言得意地挑眉,心說這回並未落入九爺圈套。
趙萬鈞勾勾唇角:“還有一種自然是拐去做媳婦兒。”
沈惜言還沒得意完就被這話嗆得猛咳一聲,抱著兩壇酒立馬不吭氣了。
趙萬鈞故作關切道:“怎麼又在咳嗽?不如把車窗關上,別受涼了。”
沈惜言哪裏聽不出趙九爺是在憋笑?
“不理你了。”他悉悉索索側身,背對起九爺來。
窗外夜風正好,沈惜言吹著吹著,慢慢起了些倦意……
*
“小家夥,土匪窩到了。”
沈惜言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他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卻還沒忘記自己正和九爺較著勁兒,便下意識別開了臉。
小少爺居然還記仇呢。
九爺站在車外看樂了,二話不說把車裏的沈惜言抱了出來,嚇得人吱哇亂叫,九爺趁人不備鬆開手,沈惜言一個沒站穩又倒回九爺懷裏。
“你……”沈惜言剛要生氣,眼前卻毫無預兆的一片豁然廣闊——
綿延幾裏的曠野上繁花搖曳,遠處拔群的山巒被吞沒在翻滾的雲中,所有風過之處,皆如一氣嗬成。
沈惜言被這前所未見的景致震撼到了,隻覺渾身都變得無比通暢,折磨他十天半月的心病也驟然消散得仿佛從沒來過。
那一瞬,他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傳入他胸腔的另一個心跳,與他的共鳴。
他大口喘氣,貼著九爺胸口仰頭道:“這裏還是京城嗎?”
“當然,隻是鮮少有人涉足,不然景早沒了。”
“那你又是如何尋得如此寶地的?”
“這是我少時常來的地方,不痛快的時候就拎上兩壇好酒到這兒看雲看天。”
沈惜言驚訝:“九爺也有許多煩心的時候?”
“可比你想的要多。”趙萬鈞用手點了一下沈惜言的鼻尖,“我記得你最愛花,今晚便把花兒也一並看了吧。”
沈惜言望著九爺,透亮的眼珠骨碌碌轉了幾下,突然想到什麼,一把推開他跑到花叢邊上:“看,當然要看,花代表羅曼蒂克,是世上最好看的。”
沈惜言跑得雖快,粉紅的麵頰卻沒逃過趙九爺的眼。
沈惜言看花,他看沈惜言,的確都是賞花。
趙萬鈞把車裏的兩壇酒拎出來:“喝酒嗎?”
沈惜言摘下一株滿天星道:“酒杯呢?沒有酒杯怎麼喝?”
趙萬鈞從前結交的多是鐵骨錚錚的爺們兒,若是軍隊裏有哪個男人問了這種問題,鐵定會被譏笑到明年,可沈惜言不同,他不是泥做的,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人間煙火氣,任何時候都不忘端著金貴的少爺架子,也正是這樣的他,才叫趙萬鈞初見時分便起了“染指”的心思。
“看好了。”
趙萬鈞將其中一壇拔了酒塞,抓著邊緣一仰首,那晶瑩的酒液便混著月色落入口中。
沈惜言頭一回見人這般喝酒,如此月下暢飲,他頓覺瀟灑至極,立刻心癢難耐地向趙九爺討酒:“九爺快給我,我也要來!”
趙萬鈞正打算把另一壇替沈惜言開了,誰知沈惜言卻直接奪過他喝過的那壇。
沈惜言學著九爺的樣子往口中倒酒,沒控製好力道,一半都順著下巴流下,淌入衣領深處。
沈惜言喉結急促地滾動,斑駁著晶亮的酒液,趙萬鈞眼色暗了暗,還是伸手替他接了大半。
沈惜言還沒試過如此不拘小節的飲酒方式,一時興奮,沒喝兩口就嗆到了。
九爺笑著問:“還來嗎?”
沈惜言揩了把嘴角,胳膊一伸,把酒遞到九爺麵前:“來!”
九爺接過,仰頭飲了一口,又被沈惜言搶走……二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不一會兒就喝完了兩壇桂花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