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環顧四麵, 別墅內一片幽晦,隻幾盞壁燈投射出簇簇光影,周圍明滅暗昧, 讓他難視全景。
忽然, 角落響起一絲動靜, 祝微星急急看去,就見樓梯上慢慢吞吞挪下來一團巨型黑影, 腳掌落地時發出略顯笨重的噠噠聲, 好半天才移到祝微星腳邊。
竟是薑大款,其主人也把它帶到了這裏。
感知到祝微星的存在, 大款一如既往的高興, 哈著舌頭十足興奮,看得出幾天沒見十分想念。
大狗挨著祝微星轉了兩圈, 驀地一挺背脊, 轉身又朝客廳另一頭緩慢而去。
狗的動靜點亮了廊架的聲控燈,祝微星順著它腳步才看清, 原來客廳一側有堵矗立的玻璃隔牆, 牆後的沙發上一直坐著一個人影!
祝微星一驚。
沙發上的人搭著腿,坐姿沒個正型,身上穿著慣常的t恤沙灘褲,可柔軟輕薄的家居麵料再不是流動市場奇奇怪怪的地攤版型,一身養尊處優的貴氣,絲毫找不到當日寒街陋巷中那吊兒郎當的窮小子身影。
祝微星怔然的看著他, 目光又落到那人手邊點著的一枝熏香上,麵無表情。
摸著拱到近前的狗頭,燕瑾看向站在客廳中的人,不, 是魂。他不甚理解的問:“怎麼這幅樣子?不喜歡這裏?”
渾噩的光影裏,他眉骨鼻骨下顎骨的線條在黑與白的交界裏被切割得越發鋒利,氣勢詭厲。
祝微星自然說不了話,隻能用眼神表示心內的抗拒。殊不知他這幅氣怒形於色的模樣在燕瑾涼看來,反覺更生動合意。
玻璃隔牆上映出一片略模糊的虛影,沒得到回複的燕瑾涼也不在意,隻伸出指尖,輕輕的撫過那道人形輪廓。細看,能辨出那是個青年,有明麗的眉眼與清俊的身型,和別墅書房投屏裏反複播放的畫麵一般模樣。
燕瑾涼戀戀不舍的在玻璃上摸了一會兒才收回手,緩緩起身,繞過那半麵牆,走了出去,慢慢來到祝微星麵前,眯起眼打量對方。
他的靠近,卻讓祝微星微微縮了下肩膀。這未必是害怕恐懼,卻有顯而易見的忌憚,或是帶著警惕的防備。明明幾日前兩人還同床共枕彼此信任,如今隻隔了多久,竟難以相安,仿若陌生。
燕瑾涼悠然的麵具隱約顯出了一絲裂痕,眼底凶光一閃,又轉瞬咧出絲笑來,他示意祝微星看這屋子。
“上次來的時候是不是參觀過了?上下五層,有露台有花園,算不得特別大,但兩個人住應該是夠了,樓上有影音室、遊戲間、琴房、還有……”
燕瑾涼說得認真,可聽出他言下之意的祝微星卻越來越震驚,他瞪著對方,不敢置信這個人的意思是要真的將他關在這裏?
仿佛未察覺到祝微星異樣的燕瑾涼仍在滔滔不絕,不過說到一半,他又嫌煩,跳過了一大段道:“一下子你也記不住,總之……你不喜歡也沒關係,以後總會習慣,或者實在不習慣,找個機會我們再換,但現在嘛,暫且隻能將就一下……”
話未完又驀地住口,因為他發現麵前的遊魂臉上現出痛苦之色,那麼擅長隱忍的人都受不住的微微佝起了腰。
燕瑾涼皺眉,看向那枝熏香。
幾秒後,伴著又一陣極輕的腳步,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他的魂魄已經要和新身體徹底融合了,短時間內兩次強行離體,當然會不舒服。”
燕瑾涼冷下臉來,瞥了眼從大廳另一頭角落出現的白發紅眼的男人。
繆斕像個機器人一樣道:“費了大半年才讓他的魂和那具身體安穩契合,你這樣破壞,我們就又得從頭開始,或者另找一具。”
原本因渾身乏力,像被八方襲來的手腳拖拽著的祝微星聽見這話一下抬起頭,撐起精神望向說話的人,又嚴厲且失望地看向燕瑾涼,臉上滿是排斥。
本沉默下來的燕六對上祝微星的視線,像被他投來的怨憤所刺,燕瑾涼忽然沉臉,又陰鷙笑了起來,麵現暴怒,竟抬起一腳猛然踹向了那堵玻璃隔牆!
隻聽一聲巨響,碎玻璃隨之嘩啦飛濺!
燕瑾涼的下顎處也被崩裂的碎片割出一道鮮紅的血痕,他卻毫無所覺,壓著暴虐道:“那就不要了,再換一具不錯,把他現在記得的都忘了,從頭開始也好。”
說到這裏,他轉頭對驚懼的祝微星微笑:“你說我不擇手段,你覺得現在是依附著我而生?很好,那我不如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附生!”
祝微星本是真被他臉上的狠厲給嚇到了,卻見對方放下這狠話後,猶是不解氣的對著地上的碎玻璃一通猛踩,滿肚子無處發泄的暴戾幼稚又陌生又熟悉。祝微星心內才升起的不安,又詭異的慢慢落了回去。
而一旁的繆斕一直安然的站在那裏,仿佛根本感覺不到客廳裏有那麼大個暴躁鬼在那裏發瘋。
半晌,搞了一通破壞的燕瑾涼似稍稍消了點氣,他回頭陰惻惻的看了幾眼祝微星,本還要說點什麼,瞧到他臉上難過又呆滯的神情,又硬是閉了嘴,隻留下一聲冷哼後,拖著踩玻璃而傷了的腳,氣鼓鼓的上了樓。
祝微星目送著那人遠去,還有隨在他身後姿勢近似的大狗。被那兩道略蹣跚的背影莫名紮了一下眼。刹那間,像有什麼熟悉的畫麵朦朧閃過他麵前,偌大的別墅,遊戲間、影音室、露台、花園,有人、有狗……
可這些又實在瑣碎迅疾,讓祝微星根本來不及抓住便瞬間散去。
客廳內重新安靜下來,仍然不能動彈的祝微星隻能希冀的向僅剩的那個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