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從噩夢中醒來,陳落睜開眼睛表情空白,他夢見子彈穿過陳初的胸膛,鮮血仿若噴泉般湧出,將陳落淹沒。窒息般的恐懼,腎上腺激素極速飆升,陳落猛然睜眼,大口吸入空氣緩解肺部的壓力,他腦袋發蒙,持續一兩秒內他真的以為陳初死了。
撐起身子坐起來,陳落伸手去摸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玻璃杯中還剩半杯水,陳落喝了一口,冰得他打個寒顫。雙手捧起杯子,陳落想起許多東西,陳初第一次變成人的深夜兩人之間的對話,和離開超市前一晚陳初小心翼翼的擁抱。陳初時時刻刻都是溫暖的,溫暖而不灼熱,柔和地貼近陳落,像一塊軟綿綿的雲朵。
陳落掀開被子下床,踩上拖鞋拉開門走出去,沿長長的走廊一直往前,走廊牆上鑲嵌的夜燈發出微弱的光。陳落借著光走進大廳,彎腰摁開飲水機,接了一杯熱騰騰的水,順手拾起一個凳子坐在水池邊。
蠃魚遊到池邊,探出腦袋:“睡不著?”
“嗯。”陳落雙手捂住杯子取暖,“想我的狗。”
“禍鬥?”蠃魚好奇地往前拱一拱,魚頭支棱在池邊矮台上,做足了聽故事的範兒,“給我講講它吧。”
“我朋友是道士,在山裏撿到他送給我養,我一開始不想養,後來我朋友意外去世。”陳落說,“我不得不養它。它剛到我家那陣子,巴掌大,肚子圓滾滾的,像隻黑毛皮球,拖著一條跟身體差不多長的大尾巴。”陳落低頭喝一口熱水,“它換牙的時候,把店門口綠化帶裏的樹枝全咬了一遍,我專門撿了一根滿是牙印的樹枝收藏在我的書櫃裏。”
“後來,它長成一條大狗。你不知道它有多能吃,一頓一公斤生肉,我差點被它吃破產。”回憶過往,陳落笑眼彎彎,瑩潤的皮膚仿若珍珠的側光,“它快變人那段時間,我以為它進入發\/\/情期了。”
蠃魚安靜地趴在池邊聽陳落講故事,冷不丁冒出來一句:“你喜歡他。”
陳落怔愣片刻:“啊,是啊。”
是啊,顯而易見的喜歡。陳落以為禍鬥是不小心跑進他家中的小狗崽,緩過神才發現,陳初早已住進他的心髒。悉心教導,時刻關心,勇敢保護,直到失去。陳落喝一口熱水,頓覺苦澀,他說:“警察開槍打中了他。”
“警察為什麼開槍?”蠃魚問。
“因為我不想讓靈協抓走他做研究。”陳落說,“他們殺死了一隻吸血鬼。”
“嗯,準確的說,他們殺死了兩隻吸血鬼。”蠃魚說,它搖搖尾巴,拍起一朵水花,“你做的對。”
“你呢?為什麼在這裏?”陳落問。
“鹿蜀那個笨蛋,說什麼大義為先,它心地善良,見不得人類滅亡。”蠃魚說,“我得看著它,萬一它被人類搞死了呢。”
陳落說:“你們很高尚。”
“選擇不同罷了,沒什麼高尚不高尚的。”蠃魚說,“你擔心禍鬥?”
“是。”陳落點頭。
蠃魚笑道:“一顆子彈而已,禍鬥的技能是無限複活,除非被碎屍,那點小傷都是毛毛雨。他最多回去睡一覺,不過什麼時候醒就沒準了。他醒來不一定記得你。”
陳落懸著的心放下,他晃了晃空水杯:“它能活下來就好。”他站起身,“我回去睡了,晚安。”
“晚安。”蠃魚懶散地用翅膀拍了一下水麵,滑進水底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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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球熊熊燃燒半個月,球中大狗的影子有了動作,它先是緩慢地動一下,繼而凶狠地掙紮,仿若小雞掙脫蛋殼。大狗用牙齒撕開火球表麵,狼狽地爬出來摔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瞥天狗一眼,把自己縮成一團。
饒是那一眼沒什麼威懾力,也把天狗嚇得夠嗆,他以為自己看見遇到陳落之前的禍鬥,冰涼冷淡的眼神,誰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天狗找到一件厚外套,是陳初專門為陳落裝進包裏的,他拿出來蓋在大狗身上,祈禱大狗記得陳落。要不然隻能獻祭尹忠茂的性命了,天狗其實還挺喜歡那個警察的性格。
此時此刻禍鬥腦子亂得很,他記得陳落,不僅記得陳落,還有更多更多久遠的東西。他記得他是上古厭火國最後一位子民,他記得神與妖的隕落戰爭,記得人類興起建國,記得深重的孤獨和憤怒,一次又一次陷入沉睡又蘇醒。若不是他奮力拒絕睡去,撕裂胞膜爬出,再醒來估計陳落早就躺在地底化為一塊石碑。
大半年的記憶對抗一萬年,相當不對等的實力,或許不是對抗,陳初想,一萬年的孤獨將大半年的快樂襯托得愈發熠熠生輝。陳初回憶以前類似於泄憤的作為,放火燒山,蠱惑人心,挑起禍端,他需要盡可能多的關注,隻有這樣他才不會時時刻刻去想自己是一隻可悲的永生之妖。他滿心戾氣,暴躁多疑,消極厭世,生命與他而言是漆黑的長廊,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他永遠在這條長廊裏徘徊往複,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