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情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戚臨眼角半彎,雖是對他這不冷不熱的回應有些不悅,但臉上卻是笑意未減。
他們身後的一眾弟子都摸不清戚臨的身份,隻是定定地望著,不作言語。半晌後,也不知是誰注意到戚臨周身的魔氣,小聲呢喃了一句:“他是魔修。”
最初是他周圍的弟子發出驚呼,緊接著便轉述到了所有人的口中。
律釗聽到後邊細細碎碎的交談,好奇地挑了眉,問鍾情:“你從哪裏招惹來的魔修?”
鍾情無言。
而後律釗便偏了頭,直視著樹上的戚臨,說道:“閣下來此,莫不是想要求度化的吧。”
戚臨眼皮一掀,看向律釗時眼中已經褪去了先前的那般神采,換上了一股冷意,“我來此不過是想看看近年來各宗又出了什麼歪瓜裂棗。”
律釗直覺這個“歪瓜裂棗”是在罵他,想要開口繼續爭論,卻被鍾情攔了下來。
鍾情說道:“你來這做什麼?”
戚臨又換了個態度,調笑地說道:“來找你。”
鍾情皺了眉,似是對戚臨的這番說辭不以為然。但他身後的弟子全然變了副神色,將戚臨的話作了真。
“魔修猖狂!你可知道他是誰!”
“一介魔修擅闖佛門,是在小瞧百家仙門與佛宗嗎!”
“我劍宗的師兄,也是你……也是哪裏可以輕慢的嗎!”
“鍾師兄端方無瑕,又如何會與你這魔修有牽扯!休要在此討煩!”
戚臨沒有理會他們的話,目光始終都落在了鍾情的身上,“上次走得倉促,有好多話都沒來得及同仙君說。”
他的聲音壓得又低又欲,鍾情身形一怔,猛然間就想起了那日山洞中發生的種種,耳根都不免染上了一點紅。
身後的弟子憤憤不平,皆以為戚臨是故意來找鍾情麻煩,叫他難堪的。律釗皮偏過頭瞟了他一眼,也當鍾情是被這魔修氣著,便不管他的阻攔,開口便道:“人也見過了,話也說完了,我二人便告辭了。閣下在佛門裏可要小心行事。”
“不勞費心。”戚臨戲謔地說道,“可我來找的是鍾情,他還沒與我說話,你們為何又上趕著替他回答?”
鍾情張了張嘴,囁嚅猶豫了一會,不鹹不淡地說:“那日之事,多謝了。”
“隻是一個謝字嗎?”戚臨追問。
“嗯。”鍾情垂了眸,不再看他。
“好。”戚臨笑了笑。
音落,律釗搭上鍾情的肩,半拖半摟地帶著人穿過樹蔭,緩緩走遠。戚臨回身望去,並未阻攔。鍾情的背影挺拔如鬆,但肩上的那隻手卻是格外礙眼。他神識一凝,給鍾情傳了一句話:“黃昏時分,我來找你。”
鍾情驚愕地回過頭去,隻見那棵榕樹根須飄蕩,枝葉相擦,哪裏還有戚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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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更衣後,鍾情在窗邊一坐三個時辰。他原先是念著清談中有所體會,想回院後再行凝思靜坐,可當他一閉上眼,腦海裏盡是戚臨的那一句話。入定不過一時辰,便再無法繼續下去。
他說黃昏來擾,此刻紅霞翻湧,青山鍍暖光,已近落日之時。
鍾情坐在桌前,半斂著眼,手上拿著一支狼毫。桌上是散亂著的幾張宣紙,上麵是他三個時辰靜坐的結果。鍾情幾乎是把整本《千秋雪》都給默了下來,一筆一劃寫得工整,像是在消磨時間似的。
天色漸漸暗下,相鄰的屋子都點上了燭火,窗戶上透出一點微弱的光。鍾情抬起頭,放了筆,猶疑地看著前方桌角上的燭台,猶疑地捏出一個訣。
下一刻,微風驟至,眼前宣紙翻起,有幾張還被吹下了桌,趔趄地溜到了門邊,碰上了一雙繡金的黑靴。黑靴的主人俯身拈起那張紙,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那張紙被他提到了眼前,草草地端摩了一會,又被他鬆手送回了桌案。
“讓仙君久等。”他指尖一點,案上燭火燃起,暖色的燭光映上了他的臉。
他信步走到鍾情的身前,腿上一抬,靠在了桌沿。
鍾情神色平淡,問道:“你有何事?”
“不若仙君猜一下?”戚臨道。
鍾情皺了眉,似是對他這副輕佻模樣很是不樂,他收了筆墨,說道:“若是沒什麼要事,魔皇可以離開了。”
“這就是仙君的待客之道嗎?”戚臨委屈地說,“我辛苦來此,連盞茶都不曾討到。”
他見鍾情仍是沒有開口的意思,自顧自地往下說去:“仙君白日同我說了‘多謝’,可我也有一個‘謝’字未說。”
鍾情料想他說的是流離島上的事,回應道:“舉手而已,不必。”
“我尋了好久,覺得若是用法器什麼作為謝禮,未免也太配不上仙君。”戚臨頓了頓,俯**對上鍾情的眼睛,“所以仙君可願意同我去個地方?”
鍾情與他對視著,什麼也沒有說。
或許是想的。他能感受的到自己內心裏的蠢蠢欲動。他也好奇戚臨會帶他看些什麼,做些什麼。但他隻是微微張著唇,不知道要如何答應這個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