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壹】(1 / 2)

大楚盛曆三十七年,大雪。

皇宮帝王寢居內,一名女子正雙膝伏地,長長的裙擺如同蓮花一般開落在泛著明光的地磚之上,她蔥白的玉手從躬身的侍者手上接過一碗盛著褐色藥湯的玉碗,用勺子攪動了兩下,對床上躺著的老者輕柔道:“父皇,兒臣服侍您用藥。”

明昌帝斜躺在榻上,臉頰因久病不愈而凹陷,神色因病痛折磨而懨懨,手骨嶙峋,身形單薄,全身上下大概隻有那雙眼在睜合之刹露出精明銳利的帝王鋒芒,昭示著這萬人之上的皇權掌控者的威嚴。

可當那眼神落於榻前伏跪的女子身上時,卻陡然鋒芒逆轉,變得憐愛又溫柔。

略有幹啞,難掩蒼厚的聲音自明昌帝口中而出,“吾兒明皎,細聽朕言。朕若隕,前朝諸官必施難於汝,汝不僅乃大楚皇室之子,更是朕之唯一血脈。朕已秘密下旨,封南方信陽慶王之子為太子,著殿帥帶回京都,汝隻需待朕歸天後,助他登基,往後歲月,朝中自有臣工相協,無人敢欺汝半分。”

種種後路,已皆為她平鋪展好……

民間盛傳明昌帝頗為疼愛幼女,出生起便進封青雲上公主,為其建百尺高樓以賞月尋星,其宮殿亦是奢華金貴,所用之物皆為至珍,自幼及長,所期冀之事莫論何事皆被滿足,望大楚曆朝曆代公主,亦比不上她所恃榮寵半分,實為不虛之言。

明皎將藥遞到明昌帝嘴邊,沉著的黑眸不知在所思何,輕啟唇道:“待父皇痊愈,兒臣有何所畏?”

明昌帝見她此般模樣,不由得歎氣,並非是認為她話中尋求庇護有軟弱之意,而是這份骨子裏的執拗,令人憂心。畢竟是時時刻刻養在膝下十五年的愛女,又豈能不知她是柔是剛?是智是愚?

殿中的安神香已燃過半旬,明昌帝已然入睡,明皎起身放下垂簾,往外走出內殿。

大內總管高公公從始至終在外殿守著,未曾挪步,連茶水也不曾喝過半口,見她出來,急忙迎上去,“公主殿下!”

明皎的視線自窗外挪回,腦中還映著那天地一色的雪白,“雪,落得如此大了!”

高公公點點頭,朔寒的天氣他額上竟凝出一滴晶瑩的汗珠。

朱紅的門扉上有上百個方格透出瑩白的天光,照在明皎的臉龐上,如同鍍上一層銀光,她問道:“諸官還未離去?多久了?”

高公公擦了擦汗,回道:“回殿下,兩個時辰了。”

明皎唇角動了動,不動聲色的笑意浮現在臉上,“大楚忠臣良將一朝皆會於這崇光殿前,這般場景已有多少年不曾出現了,高公公,按本宮的吩咐……”

門外寒風時而呼嘯,冬季浸骨之冷竄入每個跪在殿前雪地裏的官員骨頭裏,官服不甚禦寒,膝上衣擺濕了大片,結成冰更兼寒冷,不少官員已有瑟瑟之意,身形搖晃,但仍有不懼其寒之人,身姿挺拔,如同鬆柏,那跪在首位之人便是如此,而此人正是大楚當朝中書令——謝遠道。

“中書令,陛下何時才會召見我等?”

問話的正是禮部尚書——秦勉,此刻也凍得嘴唇發抖,說話也有些哆嗦。

謝遠道抬了抬眼,年過五旬的臉上留下歲月斑駁的痕跡,不笑便顯得刻板,下彎的嘴角更托出他常年位居高位的威嚴。

還未等他答上一句,崇光殿朱紅的大門發出聲響,被兩個侍監徐徐打開,諸官翹首以盼,紛紛抬眼。

門縫由一條細線漸漸擴大,露出門內站著的人的衣擺顏色,銀白如雪,猶似天地之色——正是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