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拾壹】(1 / 1)

自那日她一語中的他所為種種後,他不去梓元宮,而她也從未無事來過思睿殿。她從前教他的那些經書典籍全被他收藏在殿後的書櫃中,可書在,人卻不再來了。

北華宮君王不臨,思睿殿中夜夜長明,誰都能瞧出帝王不悅,可誰敢上前勸諫詢問?

至少一般人是不敢的。

玉央、楊念候在思睿殿外,無召見不可進,隻因是她送來的人。

二人的關係猶如一顆石子被投入平靜的鏡湖,蕩起圈圈不停不止的波紋。

前線戰亂,宮中陛下與公主不和,大楚的危機仿佛日益見深。

……

深夜,少帝難得回一次冷冷清清的北華宮,在飲罷第二盅酒後,有人握住了他倒酒的手。

那手軟軟的又嬌小。

迷蒙間,他抬起頭之時,低低喚了一聲“皇姐”。

卻聽得耳邊陣陣呼喚聲……

不是她。

“陛下,陛下?”

楚昭玄閉上眼複又睜開,才看清眼前人是誰,低斥道:“誰準你進來的?還不退殿?”

玉央躬身行禮,“已經深夜了,明日還有諸多朝事,陛下不宜再飲酒傷身。”

楚昭玄複又握住酒壺,輕輕搖了搖,微微側臉,牽唇道:“朝事、朝事……玉文侍關心朕,從來隻因朝事,這一點,倒是跟她一樣。”

她是誰,一目了然。

玉央安靜地跪在他身側,“雲齊國犯我大楚邊境,陛下此時若能解決此事,公主之憂定解,陛下也不必煩惱了。”

楚昭玄低首看著他,眼中騰起一層薄怒,“誰說朕是為了解她之憂?朕是大楚之君,安定天下本就是朕之事,朕再與你說一次,朕沒有煩惱,也沒有想解她之憂。”

他,確實是有些醉了。

從前二人每每入宴,明皎從不讓他多喝,道是美酒誤朝,君當自製。

他一直記得,是以待朝事從來兢兢業業,就連今日欲醉酒,也是將本本朝奏,件件諸事處理妥當之後,才來了這久不入的北華宮。

半晌,他揉了揉發暈的頭,揮了揮手,示意玉央離去,卻久久沒聽見腳步聲。

玉央僵在原地,她知他的心思,從數年前那個懵懂情智未開的少年起。

“臣有法子,能令公主開懷,陛下可願一聽?”

楚昭玄鬆開捂在額間的手,臉上頓時浮現怒容,這一次是真的怒了,“玉文侍難道欲以下犯上?朕不介意將你送進刑部,就算你是她送來的人,也不行!”

明明知他不願再聽到關於明皎一絲一毫的東西,玉央卻還是頂著帝王之怒,抬起臉,那半張未被麵具遮上的容顏,在燈下,在芬芳酒香下,愈發像她……

“陛下在百列臣工前起雷霆之怒,皆因大臣道公主竊權亂政。陛下見公主憂心戰事,才奉丹青。陛下之心,公主豈會不明白?然陛下可曾想過,公主為何如此?”

他醉意去了大半,神色也漸漸平息,眼睛卻直直得盯著玉央。

玉央麵不改色,續道:“聽聞陛下初登基時,公主與陛下曾夜馳禁中,翌日禦史台便大鬧哭奏,所言之罪暗指陛下無視先帝,然卻被公主一力壓下,一人承擔所有罪名,自請在帝王陵前跪了三日。公主是怎樣的人,陛下這些年想來心中十分清楚,公主在乎何?不在乎何?陛下也清楚,既然如此,陛下何必傷人傷己?”

他當然記得,他與她做過的每一件事,他無不放在心上。

然而他卻忘了一件事。

……

那年,她自請罰跪帝王陵,他偷偷背著朝臣來看她,那日黃昏下起了雨,濕濕冷冷,他撐著傘為她遮住下落的雨滴。

她額前的發絲黏在一起貼在臉頰上,卻並不狼狽。她從來是天之驕女,卻為了他,受此苦楚。

他心裏難受,恨不得替她受過,然卻隻能替她撐起一片小小的傘下天地。

他仍記得她那時抬頭含笑安慰他道:“阿玄不必自責。此事本就是皇姐之過,與你無關。罰跪也隻是為了盡孝。阿玄今後也不必怕那些朝臣,世上原本就該各司其職,盡職盡責,你隻需無愧於心,無愧於行。”

然而他仍是自責得皺眉,好久好久才悶聲道:“那要阿玄怎樣做皇姐才能不再受苦呢?”

她低首笑了一聲,便又將目光看進他眼中,徐徐道:“隻要阿玄永不欺瞞於我。”

……

永不欺瞞。

原來是永不欺瞞…..

北華宮中,少帝靜坐於榻前,陷入了沉思。

玉央卻在此時,起身,躬身道:“既然陛下無心臣之法,臣便告退,自請入刑部。”

她剛走至殿門,便聽得身後少帝低沉的聲音,“獻你之策,恕你無罪。”

玉央嘴角微微上浮,轉身,從袖中拿出一封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