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憶在後山的溪亭納涼練功時,非羽到了。先是風帶過來一陣馥鬱的酒香,比梨白身上的酒香還要重,柳湘憶睜開眼睛,非羽已經坐在他對麵的石凳上了。
仰頭,往口中倒下一口酒,打了一個酒嗝,問道:“我昨兒個又尋到了幾株白玉竹,師兄你這集竹峰還有地方種麼?”
他明明已經喝了很多酒,可是目光清明,靈台清正,說話也沒一點含糊,無一絲醉意。三百年前,曆劫,一個短暫的夢讓他醉了,夢醒了,人想醒,從此用酒求醉,卻難醉,用修為求夢的延續,亦是難成。
柳湘憶變幻出一把青竹折扇,輕輕一扇,扇散周身彌漫的酒氣,方不急不緩地問:“師弟,昨夜又喝了多少酒?”
非羽未說話,伸出四個手指頭,仰頭,又喝了一口烈酒。
柳湘憶皺了下眉頭,白衣一揮,寬大的衣袖向著非羽掃來,非羽似是已經料到他回來這一套,抱著酒葫蘆跳到一丈開外,樂了,“嘿”地一笑,抱著酒葫蘆,又飲了一口酒。
“非羽,竹風軒後麵懸崖,隻可種一株竹子。”柳湘憶的言語中已隱隱有怒氣,他的修養與修為一樣,都是極好的,他忍了他三百年的執迷不悟,忍了他三百年的胡作非為,隻是偶爾地衝他發點小牢騷,偶爾地用仙術懲戒他,發泄完之後,繼續任他執迷不悟,任他胡作非為,他知道,徹底斬去他心中的一點念想,便更會令他促成心魔,誤入魔道。
非羽聽此後,向著柳湘憶咧開一個討好的笑容,道:“我看師兄幾個徒弟的竹風軒、逸竹樓、小竹林這些樓台的都挺占地兒的,不若拆了,再種幾株竹子,還好看清雅一些。”
“先把你望峰上的清風樓拆了!”
“已經拆了。”非羽飛快地答道。
柳湘憶沉默了一會兒,在心裏歎了口氣,語氣也變得有些難過:“非羽,你種了兩個山頭的白玉竹,可是有一株竹子成精?”
非羽聽了此話之後,又向口中灌了一口酒,卻含在嘴中,似是難以下咽喉,半天,吞了酒後,聲音已是悲涼不堪:“沒有,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可以種出她的真身,她還魂也是指日可待的。”
“無論是仙還是妖,生死都是有命的,成精的白玉竹自是有它的元神,你借他真身,他又何處安身立命?”柳湘憶歎息道,他素是慈悲之人,他最看不慣因自己的貪欲而罔顧天命,妄自殺生的人。可是當某一天他的師弟也要成為這種人時,他唯有歎息。
“我隻要借二十年,最多二十年,二十年之後,我可以將我全部的修為都贈予他。”看著柳湘憶一雙看透世情洞徹天地的眼睛,他越來約覺得心虛,聲音也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幾乎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隻要她的二十年,二十年之後,與她一起徹底地灰飛煙滅。
柳湘憶也感到了非羽的心虛,也沒再追問下去,擺了擺手,道:“拆樓的事兒,我不同意。”
非羽失望地“哦”了一聲,便踏著清風飛竹稍在上,向著竹風軒而去。
柳湘憶聽著這潺潺溪流聲,看著千裏墨綠,感著竹間清風,心情卻是一點一點地惆悵起來了,自己是在誤他還是在渡他?
七月正午的陽光還是如火般毒辣,即使是在這仙山之上,有習習涼風吹拂,還是不能解多少暑氣,這樣的正午,最好是找個涼爽的地方午睡去。但是炎藍沒有,她正在竹風軒的後院的竹陰涼處費力地揮舞著墨劍,從懸崖處吹過來的風吹涼了她的汗液,卻吹不起黏在身上的紅衣,墨劍伴著墨發舞動,招式雖無秀發隨風舞靈動,但是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看起來還是有些殺傷力的。
炎藍停了一會兒靠著竹子,喘著粗氣,汗從她的額頭上滴下來,見證著她的勤奮。忽然一個綠色的人影從竹風軒前麵的竹林劃過一道弧線,墜向了懸崖,炎藍本能地“啊”了一聲,跑到懸崖邊上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