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朱應奎握著魚竿,頭戴竹笠子垂釣,等趙期昌端著木炭盆過來後,才扭頭:“三郎反對開戰的心思,為師也與東陽公說了。”
趙期昌眨眨眼,訕笑著:“師尊,東陽公是力持開戰的人,該不會吵了起來吧?”
朱應奎搖頭:“開戰有開戰的必要,不開戰也有不開戰的考慮所在。三郎所考慮的是曾銑戰敗,擔心九邊精銳一蹶不振,從此邊塞成為韃虜信馬由韁之地。這一點,為師也考慮過,若真敗了確係危及國本。”
望著起伏波浪,朱應奎微微側頭看趙期昌:“梁乾吉昨夜與你交談此事,他能看出複套一事不可行,那東陽公自然也是能看到的。梁乾吉也一口咬定複套戰事不可信,說明東陽公也無糾正。又說明了什麼?”
趙期昌皺眉:“可東陽公言語間,確是主戰的。”
朱應奎笑笑,微微搖著頭:“不主戰,如何能升調陝西?出了事情,有夏言、曾銑等人在上頭頂著,與餘者何幹?”
“何況,此時朝野都言可戰,可謂上下群情激憤,誰會與朝野做對?這件事兒,你我師徒還無攪風攪雨的資本。為師若如翁萬達那樣執掌山西三鎮,或為兵部堂官,自然有底氣反駁。此時你我師徒人脈淺薄,名望不隆,稍稍反對,必然跌落深淵,將來能否複起也是未知。”
看著趙期昌,朱應奎笑容淺淺:“朝廷乃大公之地,天下英才彙聚,什麼樣的人物都有。多少英才和光同塵與世同移?不服軟的英才飛蛾撲火,在芸芸青史中,連個墨點都無。除我等當世之人還知曉這麼個人物,後人誰知?”
“三郎,你能糾察韃虜奸細,不論複套戰事如何,你都有一功。此時,對你我師徒而言,不爭便是爭。緊閉口風,等得那水落石出時,自會雲散現日。”
趙期昌微微頷首,拱手:“師尊教訓的是,是弟子太急切了,凡事當量力而行。”
沒錯,梁夢龍看出來不可行,賈應春也看了出來,沒道理其他人看不出來,隻是都沉默應對,不願意站出來與朝野、大勢做對。
收複河套戰事在形勢上、大義上、民心上,對子孫安危負責上,都是勢在必行的。可朝廷沒錢,真的沒錢,打這樣的戰爭成本太高,與其戰敗還不如不大,保持形勢繼續消耗俺答。
論耗人的本事,中土就沒怕過誰。
隨後朱應奎也開始講述自己對於複套戰事的見解,最後的論調還是很簡單的,不要跟著主戰派嚷嚷開戰,更不要去給首輔夏言添堵。否則這場朝野齊心議論的大事詭異落幕後,被夏言弄死的反戰持穩派文武官員,死了就死了,死了什麼都沒有。
隻有活著才有希望,此時朝野群情激烈,你不跟著嚷嚷,那立場就已經表明,若夏言倒了,所有開戰派自然要倒黴,他們剩下的坑位,自然需要下麵人來填。
這一場大風波中,究竟自己能升到什麼地步,趙期昌也是充滿了期待。
歸根結底,趙期昌還是想起了一句對官場做事磨蹭的總結評語,那就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有功有過的官員必然眾人矚目,隻有那類不聲不響的才能厚積薄發。
何況自己不是將門弟子,以現在的正三品職位來說已經很高了,就是現在渾渾噩噩混日子熬資曆,十五歲前也能升調從二品。
朱應奎稍稍休息後,下午就沿著官道前往高密,趙期昌這裏捕倭軍軍心尚算安穩,他又擔心即墨三營的軍隊因為農忙時出軍而滋生不滿。
軍隊若是在轄區內,農忙時做事也不怕生事情,就算生了事情也在本地,影響不大可以從容處理。現在軍隊屬於跨轄區作戰,任何的小毛病在地方官看來,都可能無限製放大。
朱應奎升道禦史,本就不符合官場升官規矩。眼紅他的人太多了,這才是他前兩年一直宅在水寨過日子的原因。幾場仗下來,他的威望也有了,自然底氣足了些,這才敢放登州捕倭軍、即墨三營出駐地參與清查行動。
軍隊做事效率高,但風險也大,能控製駐軍跨區域作戰還不出問題,這也是一種本事的體現,這才是朱應奎之所以支持的原因所在。
按理來說,這種清查奸細的工作,地方衙門也能幹成,隻是過於磨蹭,會產生各類坑害外地人的齷蹉事情發生。這回調軍隊清查,算起來也有搶功、斷地方衙門財路的味道。
所以,軍隊出一點問題,比如偷一隻雞,都可能讓人做文章。
而趙期昌也沉思一番,準備著手對捕倭軍進行改革一些事情。
初十日時,捕倭軍另外兩部押送奸細抵達濰縣報功,除去張承翼率領的二百人還在沿海各衛做事外,捕倭軍其他三部一千三百人聚集濰縣。
就等省裏派人來驗收軍功,發放報酬。
這日,趙期昌與張茂走在城中街上,此時搶收完成,城中百姓聚集,捕倭軍軍士也五人或十人一隊成編製逛街,各處街道還有背插兩杆黑旗的趙期昌親軍巡查,負責維持軍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