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端午前後正是山野蘭花盛開的時節。而蘭花象征高潔,一個潔字自然也意味著幹淨、健康,寓意美好。故而,民間有五月初洗蘭花浴的習俗。
對於蘭花浴趙期昌並不陌生,隻是四年沒洗了,噩夢一樣的四年。而這闊別已久的蘭花浴,也顯得稍微特殊一些。
白石墩,家宅中後院灶房裏。
趙期昌泡在澡桶裏,張祖娥雙袖挽著,雙手搓著皂角汁液落在趙期昌頭上,纖纖素指落在趙期昌頭顱發間輕揉輕按,搓洗趙期昌滿是油垢的尺長黑發。
趙期昌閉著眼睛,講述著一路見聞,包括那位固堤店的秀才周是問。當他率軍離去後,固堤店就發生了一件大事,不過與他無關,隻是李知縣認為趙期昌可能與周是問有點關係,派人通告了一聲,隻是撤軍路上的小小插曲。
“那位周秀才早年貧寒,參與府試時連文房四寶居然也是湊不齊整。若無河東軍所贈一支筆,也就無那秀才功名與溫飽生活。”
對於這個社會的風氣,趙期昌已有了足夠的經曆,笑貧不笑娼。
別看讀書人地位高,實際上還隻是清高。鄉人所謂的尊敬,隻是一種生活的技巧。沒人會去得罪一個讀書人,因為讀書人的未來充滿變數。故而再落魄的讀書人,也隻有私下的嘲笑,而無當麵的譏諷。
某種意義上來說,宦官、讀書人在民間都是一樣的,暗地裏不知道被罵了多少,當麵或外人那裏,是不會有人開口罵什麼不孝、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之類的話。
一個小小的秀才功名,讓周是問得到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吃飽肚子不看人臉色的尊嚴,以及自己堅持所得到的認可,而產生的一種宿願得償的滿足感都是隻有本身經曆者才能明了的東西。
“而固堤店韓氏一族旁支,有人眼紅孤兒寡母名下財富,竟生出續娶河西君,吞並主家家財的心思。”
趙期昌說到這,張祖娥輕笑:“如此呆蠢之人,確係罕見。”
趙期昌也笑了,按著國法,雖不禁止寡婦再嫁,可政策上不鼓勵,反倒對再嫁寡婦所生育後代有一些科舉歧視,牌坊從各個方麵鼓勵寡婦守節。一旦熬到期限,家中免稅還會賜予種種好處,更興建牌坊讓尋常百姓家也能有那麼一絲抬高門楣的機會。
被朝廷建牌坊而表彰的寡婦,真的是非常的搶手。畢竟朝廷賜下的不僅僅是實打實的好處,還有修建的牌坊,這代表著在鄉野的名望。一個受朝廷表彰的貞潔烈婦,提高門楣還附帶種種好處,這也導致鬧出不少笑話。
比如寡婦年輕時婆家、娘家都想著逼迫其改嫁;或者得到朝廷認可後,婆家、娘家又會為爭奪寡婦代表的種種好處而大打出手。鄉野之間的宗族械鬥,爆發原因也就圍繞水源、婚姻或者仇恨。
然而,固堤店韓氏一族的旁支的想法,隻能說是太蠢了。盡管河西君這女子與丈夫並無夫妻之實,可畢竟是受法律、道德承認的夫妻。那韓氏子若要娶河西君,還娶到手,那麼韓氏一族沒有勸阻過這事,隻要在三服之內的親族,最輕也是杖刑一百,稍稍運氣不好就是充軍、流放。
因為這亂了常倫,河西君畢竟是韓家之婦,又不是妾,豈有兄終弟及的說法?儒家興盛以前,這種事情不算少,可現在是儒家盛行一千八百年的時代。
到時候別說韓氏一族的產業,能把命保住就不錯了。就連那位李知縣,也會因為民間這種荒唐事而倒黴。綱倫綱倫,這是社會道德的根基。
周是問也沒做旁的事,隻是在趙期昌撤軍當日的清晨,在河邊彌漫霧氣時聽到河西君呼救,他跑過去將那韓氏子一鋤頭放翻。打死逞凶的韓氏子,其實周是問也沒多大的罪,畢竟是人命官司,必須由刑部上奏,皇帝朱批欽定才算銷案。
趙期昌詳細講述,周是問投案後,基本上能說的都說了,就連他放出流言誹謗趙期昌的事情也說了。他隻是想借捕倭軍的勢頭,將韓氏一族旁支的齷蹉心思向官麵揭露,又不想暴露自己,到時不用趙期昌,李知縣自然會狠狠警告韓氏子,還河西君一個安寧日子。
說罷,趙期昌感歎:“這是個感恩之人,隻是過於惜身。”
他也知道周是問以秀才身份揭露鄉鄰之間的醜聞會造成什麼結果,必然被固堤店上下排斥,認為他胳膊肘往外拐。因此,左近鄉鄰惡意滿滿,周是問背負罵名的同時,河西君也會被連累。
張祖娥拿著布巾汲水,在趙期昌頭頂擰著,思量著說:“終究是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