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啟明時,朱高城守備府入口環形斜坡出馬道前。
兩側環繞的馬道上,火盆、火把如龍,已布滿武裝軍士,人人頭裹白巾。
張祖娥一襲素白鬥篷罩身,在三名侍女環繞下等待著,聽著漸來馬蹄聲,強撐著平靜麵容看著甲騎隊伍。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身邊親近人死亡,她不知道將來還有多少熟知的麵孔消失。
下馬石前,趙期昌勒馬,低頭看著地上凍結的點點血跡,閉目長歎一聲,垂首片刻,下馬。
甲騎紛紛下馬,跟隨趙期昌赴宴的甲騎相互拆解綁帶,將大紅負羽拆下,一幫家中少年仆從端著木盤上前,除了趙期昌外,人人都取了一條素布,頭盔夾在腋下,素布白巾紮在額頭。
張祖娥想要開口道歉,趙期昌搖搖頭,他知道張祖娥心裏難受,趙祿是奉張祖娥的意思去灤河西岸請神的。
守備府,右邊小院,院中趙祿親族、友人多已趕到,一片肅穆。
趙財正安撫這些人,見趙期昌回來,腳步匆疾趕過去:“老爺。”
“二管家的身後事規格抓緊辦,別心疼錢財。早日入土為安,稍後仵作驗傷後就籌備入土事宜。就葬在祖墳我三房那一片,家中再撥出二十畝免租地,你在周氏一族中選一個機敏少年過繼到二管家名下。先守孝兩年,然後安排個容易出頭的差事先做著。”
趙財忍不住提醒:“老爺,正月下葬多有不祥……”
趙期昌瞪過去:“所以我才說早點入土為安!論不祥,我將門上下,無有不祥之人!家中一應喪事從簡從速,正月十八孫家夼一事便能落下帷幕。就定在這日,由五郎、七郎代我出麵,主持入土一事。”
趙財還想開口,趙期昌死死瞪著,也就閉口不言了。
趙期昌看一眼趙祿親族,目光卻是無情,都是最近一年裏跑過來的親族,很多人他都不認識。
踏步邁過門檻時,趙期昌扭頭:“備好車馬,稍後餘拜訪道宮,請幾位師兄為二管家做場法事。”
堂中,趙祿躺在草席上,身上蓋著素布,素布處處黑紅血漬。
趙期昌上前單膝蹲下,揭開素布看著麵無血色,因痛苦而扭曲的蒼老麵容,問身後諸人:“都說說,這是誰的手筆?”
家中中層以上成員能來的都來了,還有很多如各莊莊頭、各家族長還在路上。
趙顯抬頭斜視掃一眼沉默眾人,踏前一步拱手:“家主,孫家夼之民雖刁鑽,但某確信,其無膽魄害我趙氏一族。二管家遇害一事,雖有偶然,可太過巧合。”
重新蓋上,趙期昌起身:“就是斧鑿痕跡頗重,所以城中諸人看我多有忌憚。仿佛,此事是我趙期昌操刀布局一般。”
雙手負在背後,趙期昌左右踱步:“害我家中老人性命,借人心趨利避害而助我氣焰。這火大了,廢柴。柴供不上,再大的火也得熄滅。諸位,是想烈焰奪目終成灰燼,還是想細水延綿長流不息?”
沒人應話,趙期昌看向趙顯:“天明後各部軍士歸攏,此事惟明負責,務必使軍中安穩。軍中若有煽動軍士為二管家複仇者,降級、幽閉懲之。若有擅自行動,傷孫家夼士民者,不論緣由輕重,一律處於穿箭重刑!”
軍中最狠的懲戒方式不是斬首示眾,這種一死百了的手段嚇不住桀驁刺頭。最狠的就三種,一種是用馬活活拖死;一種是軍棍活活打死。這兩種死法太過殘忍,除了對付叛軍外,很少作為常規懲戒手段。
而穿箭,就是一種常規懲戒手段,施刑工具簡單,就一根箭。用一根箭,刺穿受刑軍士兩手掌心。過程很痛苦,更痛苦的是這麼一弄,受刑軍士僥幸活命,今後也是個廢人,生不如死。
其實,如果沒有外部壓力,軍中內部很少采用這三種極端傷軍心士氣的刑罰。
趙顯重重抱拳應下,趙期昌又看向李羨、白慶豐二人:“君美兄協力,此多事之秋。我本不欲生是非,形勢所迫不得不強並孫家夼。此時,我捕倭軍不捅簍子,外人也隻能幹看著。若放縱軍士意氣行事授人以柄,此時大好局麵必將傾覆,我等難逃囚牢刑斧。”
李羨踏前一步,俯身拱手沉聲:“將軍安心,塵埃落地前,學生亦不敢合眼而眠。”
趙期昌點頭,又對白慶豐道:“三日內將各處通知到位,二十日於德勝樓磋商采買軍需物資一事。由各家競價,物美價廉者中標。軍服等等之類再增一千套,價碼底線可在市價九成範圍內,較往昔讓步些許。”
白慶豐在年前就根據現有編製做好預算,不由皺眉:“將軍,如此一來軍資缺口將在三千貫出頭。而前兩番,購入價多在市價八成、七成五之間。若此番因形勢而讓步一成,今後想要扳回這一成,可就難了。”
周是問也開口:“軍資不足易於籌措,不過多付利錢而已。而采買規矩若亂了,一年光冬夏兩季軍服,平白多出一成支出,也在千貫之間。一年如此,年年如此,萬不可讓步寸利,還望將軍明鑒。”
李羨沉吟欲要勸諫,趙期昌擺手:“特事特辦,我趙氏能吞孫家夼,讓利一些無可厚非。利益均沾,才是立家長久之計。至於下一回,嗬嗬,商人逐利,稍加手段分化,不難讓其折價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