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深夜。
東昌軍駐地魏家灣南十裏處東邊堤岸上,一具具打撈上來的屍體擺成兩排,兩排最前一塊濕漉漉白布緊貼著一具略顯肥胖的屍軀。
以魏家灣為河道交接十字中心,東昌軍手持火把沿著運河主幹會通河向南北分流、又分軍一股順著老黃河舊道東西上下遊蔓延而去。
從天空俯視,就能看到魏家灣仿佛火焰十字的正中心,東西、南北蔓延開的東昌軍拉網式搜尋凶手……殺害他們主將孟尚義後逃竄的白蓮逆匪。
白蓮教是個好東西,有什麼黑鍋都能甩給他們。反正白蓮教又沒有新聞發言人,就算有也不會急於否認,何況他們否認,誰又會相信?
就跟某些組織似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做的,隻要沒人站出來背鍋,為了增加自己的存在感,這撥人就會站出來嚷嚷是自己幹的。
東昌府方方麵麵的人物還在往這裏趕,有東昌知府,有東昌兵備道員段顧言,還有河道衙門相關的漕軍將領、河道監、令、丞一幫子宮裏的、文官。除了省城那幫子外,周圍能來的都在快馬加鞭。
死一個遊擊將軍不算多大的事兒,隻是堂堂一軍之將讓賊軍給幹掉,會引發民間動蕩,更會讓周邊文武同僚臉上無光。
若死的遊擊將軍是被白蓮逆匪殺的,那這就是捅破天的大事。
若死的這個遊擊將軍,是發現白蓮逆匪企圖掘開運河截斷漕運,為製止白蓮逆匪陰謀,這位遊擊將軍為國盡忠力戰而亡……事關漕運又牽扯到白蓮逆匪這麼大潛力的動亂根源,這事情就複雜到沒邊了。
會通河上,恰好南下的兩江船幫三千多艘漕船順河而下緩緩飄蕩,神良臣、張元勳與其他漕軍軍官一樣,禁止麾下船隻靠岸,更不許部下與河麵遊船言語交談,免得以訛傳訛,擾亂秩序。
其實……東昌軍持火把遍布兩岸,哪是追剿餘孽,分明是在給兩江船幫照明;也是在遮掩消息,奉東昌府方麵的意思,對兩江船幫施行消息封鎖,不準他們靠岸歇腳、問答。
神良臣、張元勳兩人站在一艘小小鷹船上,遊走在各大船之間,以燈籠為指揮信物,調度部下大船間距,免得發生沉船事故。
南下船幫從首船向後發起的鼓號聲節奏有序,突然轉變改為急促,一艘艘船向後傳遞,所有船隻開始再次降速,盡可能靠岸貼行,為北上船隊讓開最少一半河麵。
“漕船夜行,逆勢行舟者……絞立決!”
夜色下看不清下遊前方情況,神良臣低聲惡狠狠念叨一句,手抓緊護欄,就等著鷹船靠近大船後立刻換船躲避風險。不隻是他,所有兩江船幫的小船都開始規避靠攏大船,人、小船都要吊上去。
大半晚的,技術上、水流上、風力上乃至是人心惡意上稍有迥異,相向而行的兩艘船極有可能對撞。大船碰大船,碰傷事小,最怕沉船堵塞航道影響所有人。
漕運,是明朝南北大動脈,相當於唯一的鐵路運輸。這東西斷上一日時間,影響的方方麵麵都是極大的。若是斷上三日,消息傳到北京城,皇帝可能會睡不踏實。
而河麵上,對運軍而言,小船碰小船,自然沒啥好說的。關鍵是小船碰大船,背後、身邊又有大船的情況下,被幾艘大船夾成碎片也是常見的事情。
不隻是神良臣,兩江船幫裏幾乎甲板上的運軍都在謾罵北上的船隊,簡直是不知死活!
擱在執法嚴格的時候,對麵的船不管是誰的,連人帶船一起鑿死都是活該,罪有應得!
北上的不是大船、戰船組成的船幫,隻是三十餘艘小型戰船正揚帆北上。唯一稍大一點的廣船上,劉磐身穿半身魚鱗罩甲,背掛鮮豔大紅披風,站在指揮台上吹風。
兩撥船隊相互一看,不用看旗號,看看對麵的大量裝備的中型船隻就知道對方身份。兩江船幫多用鳥船,其特點是船首形似鳥嘴,又兩頭翹起隻是弧度不如福船明顯,故稱鳥船。而廣船頭尖體長,上寬下窄,線型瘦尖底,梁拱小,甲板脊弧不高看著平坦。
論數量質量,兩江船幫裏一艘大船足以碾碎劉磐這支小小船隊,可這支小小船隊擺出的架勢不好欺負。甲板上軍士林立手持火把,隱隱約約可見大量弓弩類火器。
各地駐守的漕軍會配備戰船、火器、弓弩,可運河上專門跑運輸的運軍,連弓都少見。沿途護衛力量全由漕運各點駐守漕軍交替充任,這就導致麵對全副武裝的劉磐部船隊,沒有漕軍戰船隨行的兩江船幫,目前隻能忍氣吞聲乖乖騰開航道。
隻能說陰差陽錯,本來該到魏家灣護衛兩江船幫的平山衛漕軍一應戰船、小船都讓劉磐給借走了……
演戲就要演的像一點,劉磐親自看著孟尚義所在的鷹船被鑿沉,幾乎是眼睜睜看著孟尚義及所部親兵在不甘掙紮中被活活溺死,水性好的孟氏家丁穿著甲遊到岸上,也能在岸上將他溺斃!
親自確認孟尚義死透後,劉磐才放心前往平山衛城,趙顯則快馬加鞭帶著五郎去給趙期昌通報消息。
東昌府方麵頭頭腦腦還在為孟尚義死因上爭執不休,清流們愛惜羽毛,準備如實相告於彭黯、省三司;可地方實權官員都不敢這麼做,牽扯到的是白蓮逆匪,是漕運,都是關係國本的大事,誰敢攪合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