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黯是個善於養生的人,也有小時候窮瘋了的後遺症,曆來彭黯的早餐很簡單,隻有滿滿一大碗雜糧粳米粥,再配鹹菜一小碟,醬菜一小碟,連鹽都省了。
洗漱後,彭黯一襲貼身素布中衣,腳踩木屐來到書房,桌上已擺好了米粥小菜,按著往常的習慣,彭黯先拿起桌上文案讀了起來,不時摸摸粥碗,他喜歡喝半溫快涼的。
老仆端著茶進來,見桌上高高一疊文檔:“老爺,今日的事兒不少呀。”
彭黯一般要處理的公文就三種,一種是簽個字用印就能敲定的程序性質公務;一種是對下麵猶豫不決的公務進行批示;還有一種則是閱讀下麵官員上報的建議性公文,具有討論的餘地。
不論哪一種公文,哪怕是最簡單簽字用印的程序性公務,彭黯都要認真研讀,關係各方麵數據的東西,他還要打下去交給屬官、幕僚去核實、重計算,確認無誤後才會簽字用印。
他終究是一省巡撫,輪到他簽字用印來把關的東西,毫無疑問都是下麵要上交給朝廷的東西。出一點失誤,吃苦頭的是下麵,可他也會受到一點點波及。
至於給下麵的批示意見、與下麵討論本省內部的改進建議,或者中樞的提議,都是極需要思考、斟酌衡量的東西。所以,這類事情能免則免。對下的批示免不了,可對上的改進提議,對內的小範圍改革等等都是觸動方麵極大的,卻是官府能主動發起的,有主動權,自然也能不發起,樂得輕鬆。
老仆一句無心之語,卻讓彭黯一愣,低頭細細一看麵前三疊公文,確實有點多:“是啊,算時節,眼前正該核算秋糧課稅。然而今年山東又旱,對夏糧影響不大,可卻能要了秋糧的命。老夫近來聽聞,兗州府那邊一些地方旱災嚴重,受災百姓不顧家國之本,去運河兩岸做工。這等行為越演越烈,損耗的可都是國朝元氣。”
夏糧課稅在開春時就重新根據今年土地開墾情況進行計算,收完夏糧即搶收搶種兩搶之後,就會計算今年秋糧課稅。
彭黯當著跟了他四十年的老仆麵前,這幅憂國憂民的姿態有必要表演?
拿起一封公函,彭黯接住老仆遞來的紙刀切刮封漆,垂眉說著:“從月初至今,下麵足足十五個知縣不思籌集本縣人力物力治水抗旱。卻都一門心思想著和朝廷訴苦,想著豁出臉麵,求皇帝詔免一應賦稅。”
搖搖頭,歎息:“這些人毫無大局,誠然,各處受災是實情,卻沒到不能自救的地步。不思自救,卻想著朝廷免稅……一年到頭一個縣給朝廷的賦稅多的不過兩千石,少的還不足一千石,朝廷就要這麼點東西,難道還能逼反一縣之民?何況,曆來近半賦稅歸本地調用,省裏往往用不了其三成,不過三四百石之數,他們這是何苦?”
彭黯是真想不明白,看著老仆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惱怒:“我看這幫人都是想出名想瘋了,上奏朝廷陳述本縣災情,為官膽量有了,心懷百姓的器量有了,愛民如子的仁愛官聲有了,體察民情的用心也彰顯出來了,可朝廷呢?十五個縣,竟無一個敢自救的,可恨!亦可恥!老夫巡撫山東以來,從未有近日這般羞恥!臉上無光!”
老仆也斂去微笑,身子半躬著:“老爺,地方上誰不知道修建水利的利好?可修這個真難,老奴聽說登州趙都司去年就有大修水利的想法。過年時,就因興修水利的事兒,讓下遊的人把家中管家打死。”
略帶些慶幸,老仆露笑:“趙都司那脾氣老奴也是知情的,若不是看在老爺和登萊兵備劍門先生的麵子上,指不定趙都司又會鬧出怎樣的禍端來。”
彭黯聽著擺手,臉色難看:“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件事情梅川受的委屈太多。但地方上興修水利,利國利民利在千秋,老夫就想不明白,怎麼就沒有一個有擔當的站出來大修水利以為本省榜樣?”
老仆露笑:“可惜懷明是山東人,不然在山東做知縣,也能挑起擔當,為老爺分憂。”
趙鳳翼字懷明,登州趙氏三房嫡脈,字中都有一個明字。趙鼎明這個名字嚴格意義來說,是以字行於世。本名起的偏僻,就以字‘鼎明’來代替名。二房的掌事人叫做趙拱明,而趙期昌的父親則是趙啟明。
毫無疑問,今後趙期昌十六歲時確立‘表字’,也一定是某明。如趙期昌錄慶童入族譜,賜字‘長明’,給與趙慶童的不僅僅是族人身份,還包括三房嫡脈的身份。龔顯入族譜,人家本來的字就是‘惟明’,不需要再改。
趙氏這種名字中必帶‘明’的傳統,其實理解起來很簡單,因為這是一種大麵積的風氣,很多衛所軍官家族都會在名字裏弄個‘明’,跟建國、建軍、愛國、愛黨、愛民之類的起名風氣一樣,既有政治態度的意思,也是一種大眾風氣。
起名字曆來有一種不好統計的風潮,比如某個時期特別流行某一個字,比如世、士、行、承、元等。這些字沒有明顯的寓意,但偏向正麵,且方便搭配起名又朗朗上口,出幾個受普世道德推崇的名人,立馬就能流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