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山所下轄的水寨也是一片狼藉,又過了一日的夕陽時,趙期昌赤足站在海灘上,北風迎麵刮來。
“陣陣潮聲如鼓,催的我心神難安啊……”
低聲呢喃,望著遠處海上的霧氣,他雙目無神。
他手中,握著的一封戚繼光給他的信,一封今後兩家涇渭分明,老死不相往來的絕交信,信中是一首趙期昌熟悉的詩,一首五言律詩。
這首詩很出名,但最出名的隻有其中的一句,至於其他三句卻沒多少人清楚,趙期昌也不清楚,這回他看到了全篇。
看到的另外三句,讓他產生了極大的邏輯矛盾,不知道這首詩是否原版,有沒有因為他趙期昌的原因而發生改變。
更重要的是,若曆史上戚繼光真因‘趙期昌’這麼一個人物寫了這首一模一樣的詩,是不是意味著他趙期昌曾存在於曆史,但又被曆史所淹沒?
比如眼前,陳明心、趙茂二人將備倭城以東沿海的三十一個千戶所殺的人頭滾滾,不下四五百的衛所軍官被清洗,這已經是讓趙期昌感到恐懼的數據。
他真不敢將這個數據報給趙炳然,擔心直接把這個老頭子給氣死……
這事情已經可以定性為軍事叛亂,若是掩蓋不了,他除了跟朝廷死磕自取滅亡外,就剩下出海逃跑一條路了。
若是前者,他若舉兵叛亂,這麼大的動亂必然留名青史,比孔有德吳橋兵變不差多少。可讓他疑惑、驚懼的是,若曆史上真有這麼一個自己,還決心叛亂,卻無聲息間被曆史塵埃淹沒、同化……這說明什麼,說明曆史上的自己叛亂失敗!
這都是假設,假設曆史上存在這麼一個趙期昌,存在這麼一個自己。
這個假設的依據就是戚繼光的這首絕交詩,若這首詩真是為他趙期昌所寫,寫的一模一樣的話,豈不是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將覆沒?
或許隻是一個巧合,可趙期昌看著這首五言律詩,每一句都能把他帶入進去,讓他覺得這不像是個巧合。
此刻,他腦海中思維線交纏在一起,擰成一個個死結。
一個思維結還沒解開梳理順暢,另一個死結又壓了上來。
比如,曆史上的自己是不是也站在這裏,猶豫著未來,認為自己舉兵作亂可能失敗,故而潛逃出海?
經曆過生死已不畏懼生死,經曆過貧窮、災難也不會再畏懼這些。
然而思維轉動時,思想的壓力從內心迸發,響應此時外部的巨大壓力,足以擊潰趙期昌的心理承受底線。
就如雞蛋殼一樣,完整時對外力有抗性,但再完整,對內部的力量卻沒多少辦法。
天色漸黑,潮水越來越低。
長出一口濁氣,緊握著這封信,趙期昌轉身。
踩在潮濕沙灘上朝海邊軍帳營區走去,奇山所的災情比登州城還要嚴重一些,但遠不如登州城那麼壯觀,壯觀的駭人。
畢竟登州是開國後因為防範倭寇的原因而升格為府的,府城城牆不是一次性修築,而是在原由基礎上增修,這就使得登州城牆的規模看著符合府城的體麵。
軍事防守方麵的作用也一絲不見,不打折扣。可應對地震時,這種不是一體修築,內部枯朽外表新包磚的城牆自然經不起晃蕩。
所以,登州城牆坍塌十餘裏,而奇山所城卻隻是開了幾道裂痕,主要的折損集中在民居方麵。同樣的,奇山所與福山所共用的水寨,直接被海嘯浪峰打的支離破碎。
原來的水寨營區無法使用,各千戶所軍戶忙著自救,短時間內趙期昌也無法動員軍戶來修繕營區,便在營區側旁的沙地上紮營。
營區中已生了幾堆火,還架起了更多的柴堆,就等著入夜後給崗哨使用。誰讓陳明心這幫人前天殺的太狠?
五百餘騎出備倭城,動員福山所的軍戶,因為福山所與奇山所的矛盾,沒控製住殺了幾個奇山三所為惡軍官後,陳明心、趙茂就徹底失控了!
幾乎是滾雪球一樣,殺了奇山所的軍官後他們裹挾……或者可以說是被下麵的軍士、那幫不怕死的本地軍戶繼續朝東壓去。
進入奇山所時步騎不到千人,不到半日功夫離開奇山所時步騎暴漲、翻倍到兩千餘人,途徑寧海州後在金山衛因為倭寇的原因更是大肆誅連,當夜離開時足足五六千人馬!
這麼多殺紅眼的官方匪徒,又是突然殺來,還打著上司衙門的旗號,偏偏還是鄰居,別說營務、軍紀渙散的威海衛,就是登州衛若沒防備,也很容易被殺個措手不及、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