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是瞎說?你也是衛所出來的,難道就不明白人趙三惹的禍有多大!是啊,登萊精兵雄震京師,好大的威風!可是呢,這讓各省都司、各衛掌事人怎麼活?”
說著劉磐拍拍自己胸口:“咱呢,延慶衛世襲指揮僉事,世世代代的正四品,世世代代姻親不是四品就是二品、三品,或一品。家裏嫡子嫡女不娶不嫁四品以下的,這多大的規矩?”
“趙三呢?皇上抬升他世職指揮同知從三品,可他世代姻親是個啥人物?老哥,咱的姻親遍及天下各省,我延慶衛劉家也是一號招牌。他登州衛趙氏有什麼?各衛出來的人誰買他趙三的帳?”
“老哥,天下掌兵之人九成是我四品以上的衛所子弟,這幫人不認趙三,你覺得兵部能護得了趙三?”
劉磐說了好大一通,朱應奎聽出了味道,抬手打斷:“甭廢話,直說來意。”
彈彈寫好的回執,劉磐收入懷中自嘲一笑:“咱能有什麼來意?你不聽,說什麼都沒用。”
朱應奎深吸一口氣,劉磐這種節骨眼出現,他就能猜出劉磐的用意。
他伸出左手五指彈動,說著又伸出右手五指,低頭看著兩手:“劉二,你知道咱沒多少牽念。官場之上一路走來,值得在意的朋友也不過十指之數。所求不過國家安泰,朋友仕途、人生暢意而已。”
“你舍不得兵部的同僚?”
“是,人生之中難得能遇到相互看順眼的同道。我若與你同去,這兵部的大門將從裏到外堵得死死。”
朱應奎說著垂頭:“我舍不得你與嚴明,也舍不得諸位同道友人。”
這時劉磐扭頭看著王尚學、郭乾、譚綸三人,齜著嘴笑笑:“三位來了啊?”
資曆最深的郭乾雙手負在背後上前兩步,坐在朱應奎麵前:“劉參將那麼大的嗓門,想不來都不成啊。”
王尚學站在郭乾身後抬手壓在郭乾肩上:“麗明,劉將爺話糙理不糙。眼前我兵部,的確護不住趙金吾。”
譚綸原地不動,摸著自己下巴,語氣幽幽:“我等立誌強國強軍,不論走到哪一步,都是同誌友人。”
真的會不影響友情?
不可能,這是大路線上的分歧,哪怕是再貪的貪官,都是希望國家強盛的,這樣他會更安全的貪,貪得更多。除了天生反骨,自甘輕賤的賊子會吃裏爬外,其他人都是希望國家安康的。
所以官場上機會合適,人人都是想做點事情的。
為什麼沒機會,為什麼做不成?
原因各種各樣,常見的原因無非就是因為政見、大路線不同,進而無法得到配合,無法合力整備資源去做做一件事情。
現在黨爭已呈現常態化,文官之間黨爭,文官與宦官之間爭鬥,都是今後少不了的主旋律。
現在選定大路線,彼此都是同行吃軍事飯的,恐怕今後別說保持友誼……相互挖坑才是常態。
郭乾又說:“二十六年進士毛鵬四人,當年下放時同盟共約以勤儉奉公為章,相互砥礪。難道,我職方司四人還比不得毛鵬等四位晚輩?”
王尚學來到朱應奎與郭乾之間,分別抓起兩人的手,看向譚綸:“子理?”
譚綸兩步上前左手墊在下麵,右手拍在王尚學手背夾住三人之手:“不結黨營私,不貪汙糧餉,一心強國強軍,便是我友。”
郭乾將右手也蓋上去壓住譚綸右手:“附議。”
王尚學垂頭看向朱應奎側臉,拉長語調帶著戲腔:“本該如此。”
三人目光集中壓來,朱應奎也抬起右手搭上去:“那……便如此吧!”
劉磐斜眼看著,不屑撇撇嘴,早晚要散夥的,何必搞的這麼煽情?
都是一代人,還都是職方司的,輪到這一代人爭尚書、大學士位置時,麵對身前、身後無數的名譽、好處,這四個人還能保持住現在的友誼?
六心居街對麵的酒樓二樓客房,黃錦一人在內廳中背對屏風看著窗外殘陽晚景,翹著二郎腿,手裏端著茶碗。
等的不耐煩了,輕咳兩聲。
一名小宦官碎步來到屏風外躬身:“師傅?”
“問問楊承恩怎麼做事的,主子萬歲爺難得賞了半日假期,這都快麻黑了,難不成還得黃某去請他楊承恩不成?”
“哎,徒兒這就去!”
“好了,人來了,準備菜品吧。”
黃錦突然一聲,讓小宦官差點一個趔趄摔倒。端著茶碗,黃錦起身來到窗前看著街道視線盡頭出現的隊伍。看清楚了,柔聲輕笑:“有趣。”
馬匹上,楊奉恩一張臉維持著僵笑,毫不掩飾的僵笑。
與他並轡齊驅的馬匹上坐的不是趙期昌,而是朱應奎,趙期昌則騎在另一匹馬上,手裏拉著朱應奎韁繩。
如果不是楊奉恩死勸,賭氣的趙期昌就會一路牽馬步行走來。
一個正一品都督,給五品職方司員外郎牽馬……雖有師徒名分,可在天子腳下多少有些駭人。
客房,楊奉恩做著介紹,將黃錦介紹給趙期昌四人……而不是相互介紹,楊奉恩此舉表明他是做東一方的,不是與趙期昌等人一塊兒來做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