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若很快樂,他發現。隻要他在家,而她也在,耳邊便時時有盡情暢然的笑聲。昕若的聲音從來就好聽,柔膩甜軟的嗓音讓人聽了心情格外愉悅。盡管看不見她純然的笑顏,但單就聽那繚繞耳際的歡笑他就知道她有多快樂!
自那天以後,隻要他有節目,她便會站在他下出租車的地方等他下班,陪他在那家飯館午餐,隻是再也不點炒飯。飯後挽了他的手臂回家,邊走邊講著新的笑話。笑話很冷,並不好笑,但她卻每每笑得前仰後合,氣息幾乎要喘不勻。
自那天以後,她讀報不再是機械式的敘述,再沉悶無聊的內容她也讀得津津有味,就連財經版都可以抑揚頓挫,感情豐富。
自那天以後,時不時地她會調皮地給他搗個小亂,把椅子挪離原來的位置兩尺,故意讓他撞到;飯吃到一半,不聲不響地將他最討厭的鬆花蛋跟豆腐調換地方,害他飯後要刷三遍牙……每一次都聽她在一邊笑得嘻嘻哈哈。
自那天以後,她比以往更粘他,夜晚時常在他身上纏鬧撩撥,完全一副不“勾引”到他不肯善罷甘休的架勢。久了才發現她竟連睡衣也換成套頭的吊帶裙,脫解複雜係紐扣的衣褲再沒有穿過……
昕若開心他便也開心,隻是卻越來越覺得那是一種莫名的快樂,幾近急於燃盡生命瘋狂的快樂,快樂得讓人無由來的心驚!
隱約覺得昕若的反常,是在極力隱瞞著什麼。一直他都在懷疑,可下意識裏卻寧願相信昕若的快樂不是表象,他們終究是幸福的,並且永遠會幸福下去,無礙無阻。
直到一個多月以後,他才終於知道,她究竟瞞了他什麼!
臥房的門輕輕打開,輕淺的拖鞋踢踏聲音傳入。“踢踢踏踏”在梳妝台前停下,發出幾聲瓶罐碰撞的聲響,然後安靜稍久——
“踢踢踏踏”又響,繞到側身而臥的他的背後,再次停住,床鋪的半邊稍稍凹陷。牛奶味道的沐浴露散發淡淡的薰眩乳香繚繞鼻間,然,真正惑人心智的卻是拂過頸邊頰側的那道溫熱的清甜氣息。
微涼細軟的小手,柔緩地攀上他的肩頭……
瞬間的震搐,羅霆佑倏地翻下床,大大退離床邊一步,驚吼:“不要碰我!”
關昕若驚愣片刻,莫名笑問:“怎麼了?”隨即又伸出手去要拉他回來。
指尖觸到皮膚,他又是一陣驚顫,一連退了數步,直撞到身後的梳妝台才停住,喝道:“我說過,別碰我!”
“霆佑?”她不解地輕喚。霆佑哪曾如此大聲呼喝過誰,甚至連厲聲說話的時候幾乎都沒有,今天究竟是怎麼?
顫抖著,他緩緩抬起右手,死死捏在指間的塑料藥瓶幾乎變了形。
她兩眼霎時驚睜,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你有多久沒吃藥了?”他問。
“……我……不是……我有吃啊!”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瓶子是半滿的!”他眉頭緊鎖。
她故作輕鬆,應對道:“以前那瓶吃完……”
“撒謊!”他明明在生氣,卻仍不忘溫緩了語氣,聲音依舊是低柔的,“瓶底有記號,我摸得出!”想起連夜來的依偎纏mian,恐懼便爬滿脊背,陰冷而冰涼,直滲入心肺。
關昕若啞口無言,頹坐在床上。終於,還是被發現了!她早料到會有這樣一天,卻想不到來得太快,讓她措手不及,連應對的方法都還沒來得及想好。早知道那瓶避孕藥她應當銷毀掉的,可她又怎麼料得到霆佑竟謹慎到會在瓶底刻上記號?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結婚前把藥給你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說好了,不是嗎?等你畢業以後,我會陪你去領養小孩,一個,兩個,幾個都隨你。可是你為什麼……”
“我們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嗎?”淚水滴落,聲音已經帶了哽咽,“領養就是領養的,那是別人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們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嗎?流著我們血液的孩子,長得像你也像我的孩子,我們不可以有嗎?”
“不能!”他堅決,半點不帶遲疑。“你不要任性,你有心髒病你知道。”
“霆佑……我的病……其實……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
彎下身來,耳朵微側向她,空空的眸子映著床頭燈的光影,平靜無波,他緩緩開口,“你是要我去做手術,還是繼續吃藥?或者從今天開始我搬到書房去睡也可以。”聲音淡淡的,已斂去先前的慍怒。
她愣住,看著他,聲音卡在喉嚨裏,出口的全是嗚咽。
她哭得淒然悲切,他低歎,坐回她身邊,攬她入懷輕輕拍撫,“你怕吃藥麻煩,沒關係,我一會打電話跟電台請假,然後叫靖希安排我明天去醫院,我去做手術,以後你不用再吃藥。”
她從他懷裏掙開,“你這是在威脅我?”
他竟然點頭,“是,我威脅你。可這也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法,其實我早就覺得讓你吃藥不保險,這個手術,我遲早要做的。”
“……我明白了。”沉默了許久,她沉重歎息,“你明天照常上班,也不用打電話給靖希哥。我會吃藥,每天都按時,按劑量吃。我不會再做‘傷害’自己的事情,你也不要!”她輕聲笑了笑,“下星期我回青島一趟,答辯完拿了畢業證書,我就馬上回來找工作。然後我們去領養一個小孩,好不好?領養一個……和你一樣是A型血,長得跟你跟我都有點像的小女孩,如果很乖巧,惹人疼的話,男孩子也可以。這樣,你可以放心嗎?隻要不懷孕,我就可以健健康康,就不會死,一輩子都跟你在一起,我們一家三口會一輩子很幸福地在一起……”
她的聲音越發輕快,有著暢想未來的愉悅,隻是兩眼一片漆暗的羅霆佑始終不知,她滿臉的水痕,無論怎麼擦怎麼抹,也是濕涼一片。止不住淚水無休無止奔流傾瀉,她小心翼翼不叫淚珠滴在他的皮膚上,額頭抵著他的胸膛,她的聲音是故作的輕快,出口的是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