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的抽泣聲逐漸平息下去。他們回了房間。
顧颯明的懷抱永遠那麼堅實可靠,從第一次在雜物間裏被找到、被抱起來的時候祁念就知道了。
他有私心和欲望,他想得到他的哥哥。
他根本舍不得。
祁念被鬆開放在床上坐著,眼見顧颯明轉身要走,便二話不說地起身,攥著顧颯明的胳膊,一定要跟著一起進浴室。
洗完臉出來,走到床前,祁念牽著顧颯明的手又停下了,呆呆愣愣地站著不動。
“睡嗎?”顧颯明帶著詢問的語氣說,“哥哥陪你一起。”
祁念看向他,漆黑的眼珠遲鈍地轉動,臉上還能看出哭過的痕跡,他點點頭又小幅度地搖頭,有些心不在焉,但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顧颯明,像怕他手裏的哥哥下一秒就要不見了。
顧颯明轉身坐下,抬手摸了摸他底色蒼白的臉,說道:“過來。”
饒是如此,聽見顧颯明叫他,祁念也沒有猶豫,動作緩慢地靠了過去,祁念看見顧颯明為了安慰他,似是朝他笑了笑,按著他的腰就往後躺了下來。
整座房子寂靜無聲,安靜到給人似乎時間都是靜止的錯覺。
祁念趴在顧颯明身上聽心跳,每一下都聽得認真。
不知道從哪一刻起,是在祁念的誠惶誠恐與患得患失還沒散去的時候,他們就做著這些親密無間的事,並愈發自然嫻熟。
他睜著困頓的眼睛,頭腦卻異常清醒。
那顆深埋在嶙峋骨骼下的心已經交出去了,哪怕它不夠好,祁念也從無數人的喜歡裏搶走了顧颯明。他的哥哥是他的,是顧颯明親口說的,並逼他確認過的。
而一切都似夢非夢。
祁念的人生不隻有破敗難堪,更多的是虛實不清,浸滿了無法擺脫的痛苦。無論他認命還是不認命,都沒得選擇,無論他要不要一條路走到黑,他都必須走下去。
祁念被厄運纏身,生活剛有一點起色,就又要被無情地拖拽下去。
祁念知道,他就要失去顧颯明了。
他的哥哥帶著一道刺眼卻稀缺的陽光破開了曾經那個沒有日出的陰暗世界,佇立停留,讓他擁有過一整個與眾不同的四季——大到冬日人群裏看見的一場煙火,小到捉弄完祁念在路邊買來“賠罪”的一杯飲料,還有許許多多,比如砸到身上的雪球,蕩漾在耳側的晚風,他在黃昏裏伸著懶腰,在秋千上看過日落。
可他就要失去他的哥哥了。
但厄運不是哥哥帶給他的。
和顧颯明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需要被祁念銘刻在腦海裏,並會成為記憶撰寫進往後的日子——那是他唯一擁有過的燦爛與光明。
顧颯明不是祁念的厄運。
他知道啊……
可他隻知道哭,什麼也做不了。
他太沒用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颯明感覺懷裏的祁念呼吸均勻平穩了,便偏頭看了看,誰知祁念根本沒睡,感應到他的動作,原本耷拉著的眼睛又往上翻了翻,直直瞅著他,讓顧颯明一陣鑽心的疼痛。
這是顧颯明當初在心裏無數次推開祁念時就料想到的畫麵。
但真正擺在眼前時,他才發現一切都是如此的沉重和無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壓得他即使不低頭也無法站直翻身。
後悔嗎?
顧颯明隻後悔他能做的太少了,就像祁文至所說,到頭來他根本保護不了任何人。
顧颯明翻了個身,讓祁念躺平,將手蓋在了祁念的眼睛上。他耐心地守在一旁,逐漸撤掉手上的重量,隻虛虛遮著,擋住光線,直到祁念終於睡了過去。
祁念閉著的眼睛時不時顫動,睫毛抖落光影,睡得並不踏實。
又等了一會兒,顧颯明才動作很輕地下床。
顧颯明站在關好門的陽台上,麵無表情地等待電話接通,無人接聽便繼續打。到第三遍時祁文至終於接了。
——倒也不是有意的。遠在異鄉的鄭亦婉最後走得很體麵,後事也不缺人料理,很多甚至都是祁文至親自安排的。
祁文至嗓音疲憊地問什麼事。
顧颯明沉默了兩秒,開口時的音調都沒有平仄起伏,他直接言簡意賅地向祁文至說明了今天下午發生的所有事。
電話那頭混著一些失真而嘈雜的背景音,時不時蹦進幾句外文,隨後才轉為稍顯安靜的地方。而祁文至始終沒有再說過話,中途似乎意圖打斷過,似乎是一直在聽,又似乎手機沒掛但人已經走了。
他說完後,在寂靜無聲裏停頓了片刻,終於聽見祁文至的聲音響起,震驚中夾雜著慍怒地質問他,問他就是這麼照顧祁念的,照顧到想把自己的親弟弟往床上帶。
顧颯明闔上眼。他與祁文至之間不像父子,更像同盟,但關係冰冷,不談感情。
他什麼也沒解釋,沙啞地朝他父親道歉。
毫無疑問,祁文至怒不可遏,對他而言連同性戀都不叫問題,可結果竟然是自己的兩個兒子荒唐又混賬地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