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急行至一座雄偉壯觀的宮殿前,守著門的太監見到總管,恭敬的行了個禮,然後緩緩的推來厚重的朱紅扇門:“吱呀——”
跪在扇門兩側是千嬌百媚的各宮嬪妃,但顯然,她們唯一被允許的是跪在走廊處,目送總管入內。
偌大的外間裏,宮裏最年長的幾位老嬤嬤垂手等待著候命。
總管向她們點點頭示意,隨即帶著小太監走進裏間。裏間隻有一張偌大的床,四麵牆都開著窗戶,狂風呼呼的灌進殿裏,吹的重重帷帳翻飛。
“君上,喝藥了。”總管恭敬的朝著帷帳裏躺著的那個身影說。
“咳咳……”虛弱,聲沙。
總管小心翼翼的掀開層層帷帳,他身後端著藥湯的小太監險些要驚呼出聲!
前幾年狩獵節的時候他曾隨大太監為皇帝奉上膳食。即使清瘦,但是銳利的目光,那種威嚴至高,泱泱大國的天子氣度,壓得他都不敢多看一眼。
小太監壯著膽子再望上一眼。
可如今卻是花白如雪的頭發,蒼白如紙的臉龐是深陷下去的眼窩,瘦可見骨的身軀。這個就是他們的天子。那個曾經談笑間大敗十萬匈奴的華朝天子!
小太監覺得自己的鼻頭酸酸的,眼淚不停的打轉。
日日夜夜為國為民的他們的天子啊……不過四十出頭,卻白盡一頭華發。
“李奎……”君上喃喃開口,眼睛虛無的看著前方,失神。
“君上。”總管恭敬的回道。
“朕又、咳咳、夢見她……”不過幾個字,君上卻說得十分吃力,眼睛欲閉未閉,呼吸聲幾不可聞。昏昏沉沉間似乎又聽到那個人銀鈴般的笑聲,偷笑著又裝作義正言辭的說:我是美人嘛,總歸比你要惹人憐愛一點的~
軟糯的聲音夾雜著青草的氣息。還有蟬鳴。是的,那是一個盛夏。
好像,很遠以前的事情了。
“君上,先喝藥吧!”總管聲音帶著顫抖的說。
君上恍若未聞,繼續喃喃的說:“咳咳!咳咳!!我……”
他自登上世間無上的帝位,從未用過“我”自稱。口口聲聲的“朕”,不停的提醒著自己。他貴為天子,擔負著蒼生百姓的責任,他代表的是一個國家,他沒有權利去為了一己之私殘害天下。在這權力之巔,他一個人孤立,卻心心念著,那年雨中,偷偷把傘往他身上移的她。
可是。
是他害死了她。
心如刀絞,卻要撐著早朝,撐著打仗,甚至撐著去後宮,傳宗接代。
撐到天下太平,萬事安康。
他很累了。
太累了……
“君上!!!”
泛白的嘴唇掀動幾下,眼睛緩緩合上。一切悲聲慟哭漸漸遠離……
陷入黑暗前,含著齒間,以無力說出的話,倔強的在他心中深種,終成他的魔障。
“我隻求來生。”
奈何橋邊孟婆婆,前世今生盡一溶。
黑白無常請上前,閻王殿前論功過。
無邊無際的曼沙朱華開紅了彼岸,恒河裏隻有那千年渡船人,空寂的望著來者——
一身白裘衣,華發變青絲,眼神卻無已死之人的無力,反而是銳利。
逼得本應站到他麵前引路的黑白無常都恭敬的站回到其身後的銳利。
千古明帝華朝天子——容行。
十方閻羅王,大殿中卻設有一張紅木椅。
黑白無常把容行引到殿前,在紅木椅坐下後,恭敬的退下。
此時,殿中十方閻羅一同發聲,聲嚴威正的說:“容行,你乃人間天子,天龍下凡,你的國家在你的治理下,國泰民安,萬物興旺。如今你陽壽既盡,且看你功與過,如何定奪。判官,上明鏡。”
兩個小鬼把三人高的明鏡抬到容行麵前,判官則在一邊,筆毫一揮,鏡中水月般的開始閃回容行的一生。
當閃回到容行二十三歲那年,一直麵無表情的容行的臉上出現絲急迫,眼睛死死的盯著鏡麵。
直到她的麵容在鏡中浮現。
闊別了二十年的容顏啊……
容行怔怔失了神的伸出手想去觸碰到她。下一瞬卻又消失了。
他的手慢慢緊握,心裏已經被某種情緒占滿,生疼生疼。
活著的時候,他不能流淚。
等到死去了,他欲哭無淚。
一生隻得這短暫的一瞬。
怎麼甘心?
教他如何甘心?
十方閻王說什麼他根本不關心,功與過他根本不在乎。他隻想知道,隻求一個——
“初氏靜兒。”
容行的眼睛微微的發紅,幹涸的聲音如同金屬與金屬之間碰撞的尖銳的嘶啞。
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