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久的喉頭滾動了兩下。他清楚地認知到這家夥除了現在的身份之外，曾經也是一位肩負著全族全軍希望的真正的大將軍，他不會單純到認為克萊其頓想要占據某處小星係的計劃中沒有過戰爭的部署。
雙方都設想過戰爭，也就是說當年那場‘班卡拉戰役’是怎麼都避免不了的。·
“我們以當時我們‘折疊星係’的優質資源和高科技來對這邊進行滲透，本意就是希望能夠得到‘阿卡茲’這座小星係的居住權，為此我提前與‘阿卡茲’的那幫機械人進行了一段時間的交流。我以為……”克萊其頓說到這兒自嘲地低頭笑笑，“我以為這群機械人麵對來自人類的排擠傷害，至少會在求生共存上和我達成一致。結果，這群由‘長河星域’的人類製造開發出來的智慧生命體還是選擇了他們曾經的‘主人’。”
陸一久歎了一口氣：“阿卡茲的機械人就是這裏的人類們意識的折射。”他們的意識構成起源於創造了他們的人類，相比較外來星係的‘囚山人’他們選擇‘自己人’自然會更合理些。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願意幫這裏的人研究星門的控製開關？就不怕我重新打開星門後把戰爭再帶過來？”克萊其頓見陸一久始終沒有問到最關鍵的點上，忍不住自己主動開口。
陸一久回頭微抬起下巴盯著他看了好一陣，隨後搖頭：“我相信你……如果你真要毀掉‘長河星域’你有很多機會，以你的能力從發現‘紅補丁’開始你就大可以坐山觀虎鬥，包括後來丁進的事你仍然有機會挑動大戰爆發，更不用留在這座機械城，陪著我和頓寶在一起了……”
“咳……當初我是準備挑起矛盾，讓他們自相殘殺的。”克萊其頓有點兒不自在地扭了下脖子。是什麼時候讓他放棄了原本心中的謀劃和戾氣，慢慢地選擇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以一個機械人的身份安於現實的呢？一時間，克萊其頓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很多畫麵，最終定格在了他換回頓寶的驅殼，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選擇離開他們父子倆的那些影像上，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我可以幫你給你的族人尋找居住的地方，隻要他們像你一樣不再挑起戰爭就好。”陸一久目光向下定格在了克萊其頓脖子上敞開的那顆紐扣上，抬手為他係上，“我可以在偏遠的原始星係買顆私人星球，我們的存款應該夠買一顆星球了，不夠的話還可以繼續賺錢……”
克萊其頓垂下眼眸盯著眼前這位年輕人光潔的額頭，意識開始微微發燙：“你願意支持我接收他們？”
陸一久沒有絲毫猶豫點點頭：“還是那句話，我可能不會相信他們，但我……相信你。”
“我的族人……存活著的應該不多了。”克萊其頓生硬地解釋了起來，“當初發現‘紅補丁’技術我是打算運用在他們身上的，掌握了星門的開關按鈕後，我會率先和對麵殘留的族人取得聯係，我會嚴格管控住他們……你放心，絕不會有戰爭，我會讓他們作為這裏的居民，安穩地生活在這裏。尋找故土的事，由我操心就好。”
陸一久如此寬容地支持他，克萊其頓反而更想向他證明自己，證明他可以管束住族人，盡管目前為止他還沒能找到族人的下落。
“不用解釋那麼多，按照你想的做吧。結果會怎樣不是靠咱們現在憑空設想的，需要的是實踐。我和你能夠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相遇於這個時代這個空間，或許本身就帶著某些被‘靈識係統’預判好的軌跡，既然他沒有阻止我們就按照我們的想法做法來執行就好。你的那位恩師溫先生敢這麼安排，說明這是兩個不同星係文明之間必然碰撞在一起的緣分。”
克萊其頓忍不住低頭在陸一久額前印下一記唇印。他也相信自己死而複生，以機械軀殼靈魂不滅的形式存活下來，本身就是他的恩師在遙遠得過去曾經‘看到’過的。隻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這個人，才撫平了他的仇恨、不甘，包容了他並不完美的全部，讓他有了現在這樣一條自己從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全新‘出路’。
克萊其頓的個人終端突然響起了緊急通訊提示，他打開終端，隻見全息屏幕上跳出來了安吉的影像，那位女士一露麵便抑製不住情緒地捂住了口鼻，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阿頓先生，陸一久老板！醒了，她醒了！！”
陸一久剛剛緊繃起來的肩膀放鬆下去，他現在最怕的就是突如其來的緊急通訊，過去一年這樣的聲音他聽太多了。
不等安吉情緒進一步地泛濫，畫麵一閃，安吉身邊多了個小少女的身影來。短發小少女歪著腦袋滿目驚喜地通過終端觀看著她熟悉的人，張嘴就是久違的撒嬌：“久久~~久久是我，芫花喲！！”
陸一久眉頭微撇，鼻腔泛酸，差點兒也要繃不住。小姑娘雖然麵容裝扮和他記憶裏的有些不同，但，靈魂是那麼得熟稔。這就是芫花，最原始的芫花小姑娘。
安吉這一年半的時間一直藏身在‘回收公司’，根據克萊其頓的指導專心致力於芫花與洛蘭的意識重編工作，不久前洛丁的小公主率先被重編成功，今天，芫花也再度‘活’了過來。
陸一久和對麵亢奮得母女倆聊了好一會兒，直到新的通訊聲響起，安吉不得不掐斷通訊。臨掛電話前安吉還不斷地說著等陸一久回到開發區後，會帶著芫花去‘蛋殼集市’與他和頓寶歡聚的事情。
新的通訊電話是來自於大吉。這位學者也在克萊其頓的研究所工作，不過沒有加入軍方，屬於克萊其頓的私人助手，他做的任務比研究所其他那些工作更要隱秘，純粹隻為克萊其頓本人工作。
接通大吉的電話，對麵又是一張興奮到難以控製的臉。他一出現就以比平時快兩倍是語速說著：“阿頓先生，捕捉到了，我已經連續好幾天捕捉到了您要的信號，將它們全都儲存了起來……”
克萊其頓難得失去平日的冷靜，目露驚喜，著急問道：“確定是我要的那些嗎？”
大吉連連點頭：“確定，符合一切設備要求，是從星門內捕捉到的千億個信號當中用您的那些儀器分離出來的，它們大部分都對釧金反應強烈，可能其中有一些個別存在爭議的，不過不多。我馬上將它們傳輸給阿久，他的個人終端應該能夠進一步確定。”
說話間大吉按下了一個傳輸按鈕，這邊陸一久馬上接收到了來自大吉的信息。不等陸一久自己打開，作為他個人終端的1號已經自動讀取了裏麵的內容，從蟄伏狀態露麵而出。
“意識體碎片……很多意識體碎片。從部分碎片當中讀取到的訊息表明，這些意識體碎片基本來自於阿頓口中的‘折疊星係’。”1號光速分析完，並作出判斷，“阿頓，這些意識體碎片應該就是當年你那些犧牲在星門內外的那群戰友們遺留下來的了……隻是可惜了，很多碎片太碎了，都不完整。”
克萊其頓抬手阻止：“不完整不成問題，不完整的可以進行意識編碼。隻要……有殘餘一丁點兒的意識碎片就行。”剛才安吉傳回來的好消息已經表明，他們目前的意識編碼技術可以進一步推廣使用了。
昔日那些死在星門內外的戰友，至少可以有一個小小的機會能夠重新以全新的形態、身份再度睜眼。他們是他曾經的責任，也是他內心這麼久來一直背負的愧疚。
“你想把它們都投放到機械人體內讓它們重新活過來，即便你手裏的意識編碼技術成功了，可這些意識碎片破碎得比芫花要厲害多了，芫花能夠重新編碼成功，不見得你的戰友們可以有那些幸運。”1號提出質疑道。
“沒關係，即便重新編碼後他們並不記得從前的自己也沒關係。”克萊其頓早就做好了打算，“我隻是想讓他們有一個機會，可以作為一個全新獨立的生命，擁有全新生活的機會。”
陸一久回頭看了他一眼，主動抓住了他垂在身側的一隻手。
1號明白了克萊其頓的真實想法，確定這家夥真的沒有私心：“好吧。我會幫你將能融合的一些碎片融合起來，盡可能地將他們每一個的意識體做好單獨的區分，一個個地保存好，等待重新編碼的。”
“那是不是需要咱們的‘回收公司’盡可能地做更多的報廢軀殼的回收。”陸一久笑說著，“我們可以在‘瑞賽克’的回收公司重新組裝軀體，安全性會更高一些。”
克萊其頓感激地對他頷首：“就在那裏吧，先讓他們在那個地方生活！”
……
幾年後，‘瑞賽克’中心城區，‘極塔’周邊最大的‘蛋殼集市’中，慶祝這座遊魂城正式作為獨立的一體化行政中心成立七周年的活動，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
七年之前，‘瑞賽克’於某一晚迎來了被‘極塔’和全體遊魂們選定認同的第一位城主，之後的幾年時間內這個頹廢、無序、絕望的地區一改從前隻能吸收容納黑暗分子的局麵，一點點地蛻變成了真正擁有完善地區法律和職能單位的正經城市。
這裏不光與外界建立了正式的經貿合作，還開發了自己的工廠、車間，各種有著本地特色的產品文化通過他們的商人和關口，源源不斷地向著外麵運輸出去。很多產品不光在‘阿卡茲’其他城市地區出售，還作為‘神秘產物’銷售到整個‘長河星域’各大主流文明聚居地。
這其中，人類聚居地最喜歡來自於‘阿卡茲瑞賽克’的產品，尤其是來自那個地區的職業保全和職業傭兵。沒錯，曾經隻能輸出無保障殺手、罪犯的地方，現如今擁有了完善的‘戰力’輸送保障體係。
‘瑞賽克’擁有著全星域最正規的雇傭製度和積分獎勵製度，不光保障了客戶的任務完成度，更大程度上保障了全體注冊過傭兵和保鏢的遊魂們的權利、福利。整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居民都注冊過隸屬於‘蛋殼國際’的傭兵係統，他們收取著來自全星域不同地方發布的各種類別的任務，統一登記在‘蛋殼戰神’這個軟件當中，供人接收任務，賺取傭金。
陸一久本人也是‘蛋殼戰神’係統當中的注冊用戶，平時偶爾也接收一些任務，並發布一些任務。隻是礙於他本身的能力，他接的任務都是些網絡技術的活兒，每次隻要他一接任務，他身邊的朋友們就會小動幹戈。原因嘛，自然是因為他的身份擺在那裏，雖然在‘瑞賽克’其他絕大部分遊魂們的眼裏，他們的城主無所不能，能力卓絕，但在真正了解實情的人的眼裏，這位城主……整個一個戰五渣，沒有一個朋友敢放他獨自參與其他傭兵團隊跑去出任務的。
今天，陸一久才剛接了一個要遠航去‘瑪多拉’星係執行任務的工作，下一秒原本他參與的那支名叫‘霹靂火’的小分隊剩餘幾位需要招募的人員瞬間全滿了。
陸一久看著已經招募完成的小隊，裏頭那幾個熟悉的身份id，不由得垮下了肩膀。他回頭瞅了一眼身後緊閉著的房門，大聲吆喝著：“兒子！頓寶~~你跟著瞎湊什麼熱鬧啊！快點兒退隊，主動取消任務！”
房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了一張帶著幾分冷傲氣質的小少年的俊酷臉蛋來。小少年海藍色的漂亮眼睛在陸一久身上慢悠悠地掃了半圈，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腔冷空氣：“叫我大名！海德裏希。”
陸一久笑嗬嗬地順著他：“好，好。大名，大名！乖，你還小，不要跟著別人湊熱鬧，你最近不是還有幾個拍攝的工作要做嗎？我身邊有這麼多人跟著，你就別跟去了。”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你是我們家的人，我……答應過那家夥，在他不在的時候要好好保護你的。”小少年自我意識特別強盛地回應道。
頓寶褪去了從前的奶膘，雖然看上去外形九、十歲的樣子，本人卻因為‘全態機械人’的關係，心智和腦力已經超常成熟。隻不過和陸一久內心期盼的可愛、天真、單純的孩童不一樣，這小家夥越長越像克萊其頓。經過幾年的成長現在不光外形像，氣勢和性格也拿捏了個三五分。正是因為這樣，時常讓陸一久內心揣測，是不是自己給予這孩子的關愛還是太少了，才讓小家夥兒沒有按照他的性格方向來成長，反而長成了小家夥口中時常挑釁的‘那家夥’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