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遠抬起頭來。
舉目四望,都是過分黏稠的暗橙色陽光,覆蓋在周遭黑色的萬年冰川上;那些冰川在高溫中輕微起伏著,就像積木所構成的海洋,機械而笨拙;這“海洋”自然比孩子手中的玩具危險得多。因而當探測器規劃路線時,避開了冰川,換成一條順由冰川邊緣進入峽穀的路。
許遠想他最好是原路返回,避開那些造物,涉過一段冰川,回到峽穀中。
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將回程的路拋在腦後,忍著如怒潮般起伏的劇痛,朝著不遠處那半艘倒插在峽穀盡頭的“半截飛船”跋涉。
如今,許遠腦子裏有一萬個理由不去接近那艘飛船,但他不會這樣一走了之——有些人將其稱之為某種風格,對他而言,這是一種最基本的職業道德:既然他接受了徐柏岩的囑托和係統任務,他就得把整件事幹完。
自然,他也大可以處理好了傷口再回到這個鬼地方,但危險並不會因此少一點兒,而且現在是如此的接近,隻需要躍過一段不超過五百米的冰川——不需要多麼深入,隻是先了解一些飛船的基本狀況就返回。
他忍著手臂的劇痛,躍過了第一條溝壑,那種痛就像烈火灼燒一陣接著一陣,如此反複著,躍過、停歇、踩在漂浮的冰川上,當許遠接近“半截飛船”時,那種壓迫著神經的劇痛終於有所緩解,他停下來,長長地喘息,回頭看來時的路。
太陽依舊掛在正空,巨大到近乎可怕,一種稠滯的橙色光芒覆蓋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冰川;兩塊冰山之間的峽穀。在峽穀盡頭,那些造物已完全蛻變成無數條觸手,像火焰,不斷躍動著。
那半艘巨大的神秘星艦就在他身後,尾部倒插入冰川中,斷裂的一端斜指天空,站在這艘星艦下有種站在險峰之下的壓迫感。而這則是一座外星人造的“險峰”,在幾十年前因為不得而知的原因斷成兩截,前半截不知去向,後半截掉落在地球,斜插在這個神秘而古怪的冰原空間內,從中長出一些簡直屬於超自然力量的造物。
這艘船為什麼會來地球?其上的船員到底經曆了什麼?飛船又遭遇了什麼?那些造物又是如何產生?以什麼樣的方式維係……此刻,許遠腦子裏有許許多多的疑問。這些疑問本該裝在校長和那些聯邦長官的腦子裏,並且說到底,與他無關。
許遠從飛船尾部一扇因撞擊而扭曲的舷窗鑽了進去,僅剩的一台“蜘蛛”則從另一扇更大的舷窗擠了進來。它打開戰術照明燈,在這艘黑暗、傾斜的飛船艙體內摸索著。
光柱所及之處,盡是些飄浮在空中的零碎物件:一些破碎的桌椅,飛船零件,纏結的吊燈,破碎的酒杯,耷拉在角落中的三角鋼琴……這裏看起來像是飛船中的一間大型餐廳,也讓他想到了沉入海底的泰坦尼克號。
許遠用右手舉著一把化學勢能手槍,左側身體伴著一陣麻木,一陣劇痛,一絲也不敢懈怠,生怕有什麼海藻似的觸手從黑暗中鑽出來。
可仔細地摸索了一圈,沒有觸手——連與這造物有關的一絲一毫痕跡都沒有;而撞擊使得這裏異常淩亂,低重力環境中飄滿了各種日常物件,奇怪的是:沒有一具屍體。
許遠向“蜘蛛”發出指令;它踩在傾斜的天花板上,帶著兩束光芒朝著飛船的更內部爬行,經過一處凹陷時,足部一滑,差點兒斜滾下來,但很快就調整好了平衡,消失在黑暗中。
許遠在原處等待著,感到精疲力竭,就像個裝在船艙中漂洋過海的黑奴——可他即刻告訴自己不至於慘到如此程度,於是他倚靠在一段傾斜的艙壁,深深地呼吸,整個人感到昏昏欲睡,又想,躺都躺下了,何不眯上一會兒?
帶著那一點兒好過特區裏那些奴隸的自由感,許遠閉上了眼睛,瞬間便陷入了一場無夢的睡眠中。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照得他發懵的白光……
悟空號內,許遠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喝掉大約二分之一,從冷藏室中取出醃製好的牛肉,肥瘦比例大約一比五。按照烹飪秘方,放鹽和孜然,一勺伏特加,醃製時間不超過八小時,之後的關鍵在於要像愛撫你的愛人一樣搓揉這塊肉,直到鹽和孜然的精髓都融入其中……
許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些, 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個鬼地方,哪有功夫去好好烹飪牛肉?他把牛肉放進了烤箱,定時四分鍾三十六秒,坐在狹小的餐廳桌前,喝了口啤酒,看了看那隻已收縮至卵形的“蜘蛛”。
大約八個小時前,在“半截飛船”上,這台“蜘蛛”的兩束強光把他從睡夢中照醒,提示許遠,它已經找到了一處手動信息連接口,成功的接通後,獲得了這艘星艦的飛行日誌,然後探索了一下飛船更內部的結構。
之後,他和這台“蜘蛛”一同踏上了一趟艱難的回程路。關於那段回程之路的艱辛此時的許遠已經不想再回憶,想一些開心的事情更能讓他保持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