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也能見著新聞照片,不多,就那麼幾張。雖然坐擁龐大的娛樂業帝國,但時川本人似乎對出風頭沒什麼興趣。記者們唯一拍到他的機會,是每年一度的“新辰盛典”。穿黑色禮服,係領結,五官端正,眉峰挺拔,在一堆男女明星星光熠熠眾星捧月的陪襯下,仍舊有種出奇的神采。這男人明明長得不帥,可是氣勢奪人,偏又有一種劍在匣中的收斂,讓人覺得既矛盾又和諧。他似乎習慣了俯瞰一切,於是俯瞰鏡頭,眼角卻永遠微眯,仿佛一點點看淡這浮華盛世的厭倦與輕蔑。
文昕還記得當時Marilyn的語氣,她掐掉煙頭,伸出食指撣了撣屏幕上的照片,淡淡地說:“這就是時川。”
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業內的公敵。當時文昕用一種複雜的心態打量著照片,說:“看上去倒不像有三頭六臂。”
“尤其會哄女人。”Marilyn似乎是隨口說道,“他跟圈內一線女明星關係都不錯。當初潘勝茵如果不是想自立門戶,很可能也會被新辰簽下。論起花旦,沒人能跟新辰比,他們有方定奇不說,還有白瑤、鄒敏敏、符雲樂……哪個拿出來都能撐起一部戲。”
“還有高顏。”文昕不由得道,“時川眼光真好——或者說他手底下那些人眼光真好,簽一個紅一個。”
Marilyn笑了笑:“有時候也是運氣。我們這行,運氣太重要了。”
文昕沒有問下去。Marilyn當初在新辰國際做過多年,後來才跳槽到公司來,這中間的緣由沒有人知道。江湖傳聞是老板重金撬角,但Marilyn並不是那種太看重薪水的人,所以文昕一直猜度或許她是看不慣新辰的處事方法。因為Marilyn每每提到新辰國際,都頗有點不屑的語氣。
從廣告公司出來,開始下雪。零星的雪花亂飛在空中,像是誰沒心沒肺地撒著鹽,又像是夏天路燈下的蟲蛾,胡亂地繞著燈柱飛撲。高架橋上的車已經排成了長龍,大家都減了車速。文昕把廣播調到調頻,開始聽音樂台。電台裏放的情歌很好聽,藍牙又扔在車前台,導致她半天都沒有聽到手機在震動,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於是連忙撥回去。
電話是小千打來的,告訴她說費峻瑋皮膚過敏,現在在醫院,醫生開了藥要掛水。
“嚴不嚴重?”她問,“在哪家醫院?”
小千告訴她醫院的地址,她心急火燎地趕過去。急診室裏人聲嘈雜,走廊那邊的輸液觀察室裏更是坐滿了人。她一眼看到費峻瑋,雖然他戴了帽子口罩,外套的領子還豎著,一條圍巾更是將臉捂得嚴嚴實實,不過她還是一眼認出他來,就憑他的那兩條長腿,也比其他病人占了更多的地方,這麼大隻,當然很醒目。
她不做聲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他明顯被嚇了一大跳,回頭看是她,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他旁邊還有個位置空著,她坐下來問他:“小千呢?”
“拿藥去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拉高他的袖子,看他胳膊上起的紅疹:“你吃什麼過敏了?”
“不知道,那天火鍋煮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麼。”他卻像是漸漸高興起來,有心情跟她說閑話,“剛剛醫生要看我的臉,我沒給他看,就給胳膊他看了。”
不然也不能這樣安靜地坐在這裏。早兩年他去醫院看病,老老實實在病曆上寫“費峻瑋”,結果轟動得半個醫院的護士都來要簽名,後來終於學乖了,每次都用司機的名字掛號。
果然沒一會兒,小千拿著藥水來了,護士問:“張大誌?”
費峻瑋點了點頭。
護士又瞧了他一眼:“四十六歲?”
費峻瑋又點了點頭。
護士三下五除二紮起靜脈,狠狠拍了幾下,疼得他差點跳起來,身子剛一動,護士就瞪了他一眼:“別動!”
針紮進去的時候費峻瑋隻差沒哭了,別著頭,隻顧用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文昕的手,把她的手都幾乎捏青了。文昕知道他最怕打針,所以一聲也沒吭。等護士固定好針頭,費峻瑋全身仍舊繃著,哭喪著臉不敢看手。
文昕覺得他像一隻奓了毛的貓,連尾巴都豎起來了,緊張得不行了,所以主動地安慰他:“好了,好了,已經好了。”
護士說:“多大的人了,還怕打針?也不怕你們家孩子笑話。”
護士說完就揚長而去,費峻瑋都傻了,半晌才說:“她剛剛說什麼?”
文昕板著臉孔:“我沒聽見。”
“欸,四十六了……”費峻瑋自言自語,“是該有孩子了……你說……是女兒好呢?還是兒子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