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多少類似老垂柳的還願樹,道牧已數不清。他人眼中,一棵棵被他們自私的賦予還願職能的老樹,不過死物罷。
可就同他們內心自私的原因那般,又希望老樹有靈,希望老樹能還願。自此,老樹成為他們精神寄托。
道牧眼中,一顆顆還願樹,就同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人們希望他們還願,卻又在他們身上插滿刀劍,無時不刻在折磨他們。大半還願樹被切斷生脈,枯萎死去。
人們將這現象稱為還願失敗,於是苟延殘喘活下來的老樹,成為劍修們追捧對象,見縫插針。但凡有些許突破,都歸於還願樹上。
道牧自覺非良人,可這些人作為真的太可笑。他們隻知索取,卻不懂付出。
刺劍插刀時,麵麵虔誠,神神叨叨,望天地有靈,令他們心想事成。可又有幾人想過,請得幾個牧道者,照顧還願樹。保不定,日後還願樹成精,真能給他人還願。
“不是世人仙氣少,神仙不似世人心。”道牧忽覺腦海一片清涼,自頭部慣用四肢百骸,毛孔大開,渾身抖擻。
一條靈氣如線,穿過眉心,直至道牧腦海。內心不由悲愴,雙眸爍爍血光,心念才動,阿萌領會前行,追根朔源去。
“萬古長青樹,終究不敵無常。”
一女牧道者,長歎一氣,從一棵古樹抽離玉手,驚世仙容,不無惋惜。她三十模樣,成熟身體藏於寬鬆牧袍下,出塵氣息卻無法隱藏。
“菁菁,以你天牧境界,精通植牧,亦也無法救活,隻怕全天下沒誰能救活此樹。”一老者,白發蒼蒼,嘴巴內陷,顫顫巍巍。一俊逸青年,著一襲雪白劍袍,將老者攙扶。
“肖菁菁,老祖宗並未誇大。奕劍門中,論植牧天賦,獨你至臻。隻怕織天府能及你者,也尋不得幾人。童伯羽獸牧第一,菁菁你植牧第一。”
青年似與肖菁菁同齡,一語一笑,如寶劍輕吟清晰悅耳,又如春風拂麵。二人站一起,如一對金童玉女,天造地設。
“大師姐,老祖宗都沒怪罪,你何須自悲。”
“世間萬物,終都老死,樹自不例外。”
“大自然循環規律,歲月留痕,誰又能敵。”
“……”
肖菁菁的師弟師妹,皆好言相勸。其實,大道理誰都懂,隻是人隻能勸別人,卻勸不了自己。更何況,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肖菁菁作為植牧天境,她太明白萬劍墳的老樹受著怎樣的折磨。
“這棵萬古長青樹正值壯年,且處啟靈開蒙狀態,再過幾年,本可開智成靈。”肖菁菁望一把把刀劍,恨不得將它們一一拔出,扔入烘爐。
“菁菁,老朽似乎沒告訴你這點,你竟已到這地步。”吐字已呢喃不清,老人麵泛驚異,皺成黑斑菊花,眼睛已眯得看不見。
肖菁菁停步回首,“菁菁並不確定,僅靠妄論罷了。”十指白嫩,於樹幹青皮上換歡舞。為一尊天牧,她鎮殺多少災厄,竟對一棵樹束手無策,難免不甘。
“菁菁,你和繼戎是時候辦喜宴了。隻怕老朽,已活不得幾年……咳咳咳……”老人說得激動,連連咳嗽,麵色醬紫。
“老祖宗,此時還得從長計議,畢竟此事可大,可小。”繼戎為老人捶後背,語氣不急不緩,風度翩翩,且給肖菁菁一個台階。
肖菁菁似沒聽到那般,整個人融入天地。“一個繈褓嬰孩,讓我眼睜睜看她夭折,於心何忍……”分明是一個臨凡仙子,卻同麵前古樹的一部分那般。
大量牧力灌入樹幹,化作浩浩生氣,將一團綠胎包裹,延緩死亡。心念萬轉,肖菁菁一邊延緩樹靈死亡,一邊回憶此生所學。
綠胎就同一無底洞,瘋狂汲取牧力,不加節製。盡管死亡明顯延緩,可肖菁菁畢竟為人,牧力不能無窮盡。隨時間推移,找不得任何辦法,肖菁菁的心開始焦躁不安。
一人一獸,從黑暗中走向綠胎。那人淡漠臉,似笑非笑,一雙血眼如陽。
“誰?!”肖菁菁猛地睜眼,美眉緊蹙,轉頭望向眾人後方。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隻覺身後傳來動靜,噓噓唰唰,腳踩枯枝落葉聲,響個不停。循聲望去,卻見道牧阿萌,緩緩臨至。
“奕劍門人?”道牧喚停阿萌,不再深入人群。
“好一雙絕望的血眼,李慧雯跟我提起過你,道牧。”肖菁菁手不離樹,聲音卻帶顫音,麵無血色,笑起來顯得那般無力慘白。
“放手吧。”道牧目光掠過眾人,與肖菁菁死目相對,“你雖為天牧,畢竟為人,不是神仙。她身上成千上萬窟窿,你如何填補?”樹幹上,刀劍密布,自底部到樹冠,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