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把蒲草做的環放在耳邊,蘇瞳就能依稀聽到黃泉河水中蓮舟中人的低吟聲。
她好奇的嚐試了一會兒。
聽到一枚蓮舟上的女子碎碎叨念家中還有老母親沒有安頓好,自己的女兒還沒有長大,不知道日後會嫁給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可惜她看不到了。
聽到一個男子在放聲唱歌,似乎對於死亡的念想極為豁達,可是一曲終了,他卻長跪於舟首,抱頭痛哭起來。
聽到一個老人,無序的輕哼,如夢中囈語一樣,隻是偶爾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呼喚幾句清晰的:“吾兒……”
很快蘇瞳便把蒲草從耳邊放下,終於明白為何黃泉無聲,因為在其中流淌的,都是逝者對生的無比眷戀與渴望,要是聽久了,活人心中也會堆砌起無限的哀傷。
她低頭看看手中蒲草,發現其葉邊有些蜷曲,似乎用多了也會損耗,這讓她更不敢輕易使用,極珍惜地抱在懷裏。
不過她的目光卻完全不敢離開河水,因為打從無麵人口中得知,她一生因果都會從眼前流過後,她便在期待玉湖弟子的身影。
是的,沒有把怎麼離開此地的問題問出口,正是因為她執著地想要看見……玉卮。
也許這就是她的心魔。
生者為何戀黃泉?無非是因為思念。
蘇瞳的頭腦極為冷靜,甚至能清晰地分辨自己心結所在,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深陷黃泉之岸不可自拔。就算無法離開此地,就算道心動搖,就算靈魂被心魔占據,就算看到的一切……其實不是真實,她都想在這個夢中,再見玉卮一次
好厲害的心魔禁讓人明知其險的情況下,依舊不願離開。
一直在等待,時間一過去,蘇瞳甚至忘記了每向無麵人問問題。兩人隔著三四米的距離,一個人低頭擺弄一茬又一茬生出的蒲草,一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黃泉。
大概過了十多時間,蘇瞳終於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順流飄來
那是一個眉目剛毅的女子,一身紅裝分外惹眼,就算是在黃泉中飄蕩,依舊保持著挺胸抬頭的正經模樣。
玉湖大師姐木英
看到師姐的第一眼,蘇瞳的眼淚便從眼眶中流了下來。
她趕緊拿起蒲草環放在耳邊,想聽清師姐在低頭低吟著什麼東西。當細碎聲響混雜著滔滔河浪傳入蘇瞳耳內後,她又忍不住噗地一聲,飆著眼淚發笑。
原來此刻木英正在背誦的是瑤池凝氣卷口訣
“咦,我怎麼無法修煉了?”
“這是什麼該死的地方?居然沒有靈氣?”
“不任何惡劣的環境都無法阻止我追逐道的腳步,就算修為散盡,此地無法聚氣,我也絕對不會放棄”
的確符合木英武癡的性子,蘇瞳知道自己這師姐除了修煉,對世間一切外物的反應都極為遲鈍,搞不好,她連自己已經死去都不知道。
蓮舟緩緩飄到蘇瞳麵前,木英一直在閉目修煉那根本不可能被煉化的黃泉氣息,根本沒有感覺到蓮舟的停滯與蘇瞳的凝望。
蘇瞳站起身子,拚盡全力大喊了幾聲,嚇得大黃“黃黃”大叫,卻喚不來木英的注意,大概她的聲音,是傳不入河中的。
於是蘇瞳就這樣靜靜看著大師姐打坐的身影,無論因果緣分多深,一一夜後,蓮舟都會啟程離開她的視線範圍,所以她很珍惜這短暫的重逢。
大概過了十多個時辰,木英終於從冗長的打坐中清醒過來,當她張開眼時立即發現了站在麵前的蘇瞳身影,而後開心地一躍而起,興奮向她靠近。
剛踏出蓮舟,木英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打回船內,摔得狼狽的木英捂著鼻子憤怒站起,狠狠踢了一腳舟船,而後將雙手攏在自己嘴邊向蘇瞳喊話。
“蘇師妹,我上不去,你來啊你來我這裏”
縱然明白黃泉河水是死地,但在木英熱情的吆喝聲中,蘇瞳恍惚回到了玉湖……四周的場景驟然改變
蘇瞳眼前的黃泉星海已然消失
大片赤紅的彼岸紅花化為玉湖島陸最蔥鬱的綠草,木英站在木舟上對她笑著招手,似乎夢裏無數次出現過這樣的場景,雖然玉湖弟子人人都能禦空而行,但因為洞府都坐落於水麵遼闊的湖山上,所以大家都有弄舟戲水的習慣。
此刻便像是稀鬆平常的某日,木英劃起船順路帶她去師傅的玉心閣請安一樣。
蘇瞳身體向前傾出,差點便抬起右腳向前邁入,她眼中無光,眸內倒映的一山一水,皆是玉湖之景。
心魔入心。
隻要她真向前一步,必定從岸上落入黃泉,從此萬劫不複就連一旁無麵的人,都放下手中蒲草,安靜打量蘇瞳的側臉。
頓了頓,蘇瞳突然收起邁出的步伐,氣喘籲籲地向後倒退一步,從夢境中艱難地掙脫出來。
“大師姐,我不能跟你走。”
眼中神彩重新綻放,蘇瞳哀傷並堅定地搖了搖頭,對生有眷戀,黃泉,她不去。
“你什麼?我聽不見”木英不解地看著蘇瞳,完全不能體會其臉上繁雜又難過的表情。
連蓮暗戀君琰都看不出來,更不要指望木英這塊木頭可以察言觀色。
“你不走,我便走了,我總覺得順水流去,我就能找到重新修煉的法子”木英此刻還心中念念不忘追逐道的事情。
“你好好保重”她豪爽地向蘇瞳揮著手道別。
這一一夜時間還沒有結束,木英便鬥誌昂揚地揮別蘇瞳,趕著去投胎。
看著木英英氣勃發,利落轉身的背影,蘇瞳這才想起自己最想對玉湖師姐們的話。她將自己雙手攏在嘴邊,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
“師姐,我給你們報仇了啊,你聽得道嗎?”
在殺死東王之後,蘇瞳心中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樂,東王給她帶來太多沉重的回憶,讓整個玉湖覆滅,讓君琰與她之間產生無奈又不可彌合的裂隙,在看到東王化為肉泥的刹那,她心中不是釋然,而是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