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界了,你上岸吧!”
就在無情的黃泉浪濤即將拍打在裴英的臉上時,他身後突然傳來一股拉力,堅定地將他拉回了河岸之上。
不用回頭,裴英也聽得出拯救自己與話的人是誰,他雙膝跪在茵茵草上,雙手掩麵,無聲的淚水卻從指縫中湧了出來。
“為什麼救我?”這位父親的脊梁已經失去烈槍般的挺拔,他蒼老而且佝僂,似乎被身上背負的愧疚與殺孽壓垮。
“那是你兒子的罪罰,不是你的。”蘇瞳眺望身旁無盡之舟流,目光蒼茫。
裴英愣愣跪地,感覺自己的身體早已經麻木,此刻不但失去孩子,連道心都破,雖然活著,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我不會感謝你的!”他憤憤地道,臉色亦是蒼白。
“隻有善良的人,才會有負罪感,你敗於意境,卻贏得了我的尊敬。”
蘇瞳並不惱裴英依舊不消的敵意,十分理解他痛恨自己的心情,所以繼續輕柔地對裴英道:“我聽,生人站在黃泉河岸上觀潮,一生有過羈絆的逝者皆會乘蓮船從眼前掠過,雖然無法對話,卻可以見最後一麵。我現在還不想回去,你也跟我在岸上多待一日吧。”
完之後,蘇瞳便背著自己的手走到了岸上去嗅野花,將裴英孤零零地丟在一旁,不聞不問。
裴英目光先是迷茫,而後突然像是被看不見的棍子狠狠打了一下,立即轉過身體伸長脖子朝河中眺望,雙眼眨也不眨,像雕像一樣。
蘇瞳輕輕地回頭,見裴英的模樣心中不禁長歎一聲。
她不覺得懲戒滅星者有錯,但同時卻對這位一日之間白了頭的男人滿心愧疚,在那些黃泉逝者眼中,她是善良的,但在一個失去兒子的父親眼裏,她卻是惡魔。
善惡之間,並沒有絕對清晰的界限,對於葬送裴英之子,她不驕傲,也不歡喜,隻是憐惜所有逝去的鮮活生命而已。
站生之岸觀死,越發感到眾人平等,生之可貴。
在裴英的殷切期待之下,自己兒子的蓮舟終於自上流飄來,沒有兩麵人的幫助,他們雙方誰都聽不到彼此的聲音,但至少還見到了最後一麵,無論是對於裴英還是對於那頑劣的少君,都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當黃泉之水清濁變幻一次之後,裴英終於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到蘇瞳身旁。
“你到底是什麼人?”躊躇良久,步伐虛浮的裴英終於吐出了心中疑慮。
看著那些自河中滾滾流過的蓮舟,以及那些坐臥舟頭目無表情的人影,就算從來不怯戰的裴英也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個哆嗦。
他並畏懼死亡,卻畏懼於此刻展現在自己麵前極浩瀚且晦澀的大道之息。傳聞大仙皇之上,還有強尊,他們是界定真仙所有規則的神明。
神明掌花開花敗,日升日滅,掌因果、掌生死,其實所有修仙者們追求的所謂“大道”都是在向這些神明學習規則的皮毛。來的時候他本以為眼中所見皆是蘇瞳的意境所化,但隨著在此逗留的時間延長,他卻越發覺得自己眼下的,便是那條真正的兩界之水!
既是真黃泉,難不成此女已踏神境,擁有真正的規則之力?
“我還有一件禮物送給你。”蘇瞳沒有去回答裴英的追問,而是揚手將莆草環收回了自己臂上,二人眼前景物一蕩,又回到了封禪台攻玉星那片白雲堆積,沒有人跡的深山裏。
在倒在地上的箋舟看來,蘇瞳與裴英二人不過是放下武器在半空中對峙了一息,但仙界強者們都知道,這一息之內他們已在凶險的意境世界裏廝殺了百回!所以見二人回魂,無法眨眼話的箋舟也不由自主地雙眸猛縮在一點上。
“什麼?”
回到現實,裴英有一種恍然隔世之感,身上殺氣已被蘇瞳盡數磨平,但乍聽她有一件禮物送給自己,不由地表情一愣,茫然而不知所措。
“來。”
蘇瞳輕輕招手,不管蹲在箋舟身旁的草樂不樂意,他下一秒便被蘇瞳提溜著衣領帶起,然後丟到了裴英的懷裏。
“這個孩子,是滅星的產物,因為沾染了你子暴虐的殺念,所以充滿對這個世界的惡意。”
看到裴英木訥的表情,蘇瞳輕輕一笑,又補充了一句。
“不明白麼?她是你兒子創造出來的怪物,同時也是那幾枚殞落修真星所有生靈生命的延續,所以……她是屬於你的。”
“我的?”
裴英表情震驚,機械地低頭打量懷中那團軟糯,在蘇瞳丟來這草童女的刹那,他就下意識地將她緊緊抱在了胸口最溫暖的位置,如兒子時候哄他睡覺時一樣。
他的目光落在丫頭圓潤光滑的額頭上,看到了她蓬鬆且卷曲的短發,尖尖的鼻子,還有如櫻桃一樣的紅唇,嘴角便下意識地勾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