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不為到附近的宋慈律師行去。

秘書迎出來,「伍小姐,等你呢。」

她敬咖啡給她。

宋律師推開門,「不為,勞駕你了。」

他坐下來,有點猶豫。

不為好不奇怪,宋律師宏才偉略,辯才一流。為什麼忽然吞吐?

「不為,這件事本來我可以公事公辦,依照客戶指令行事,但是我與伍家認識三十多年,我想與你談一談。」

不為緊張,「宋律師什麼事?J

「不為,你父已經辭世,生前他將財產交予你母親管理,你對伍阮詠坤女士的財政狀況知道多少?」

不為十分錯愕,「我一天所知。」

「她用錢不與你商量?」

「從不。」

「不為,你可以保守秘密嗎?別告訴母親你來過我處。」

「我答允你。」

「你母親年事已高,我怕她叫人騙財。」

「嗬。」

「近年她大筆用錢,會計師有點警惕,通知了我,不為,請你想一想有無閑雜人等來謀她錢財,她平日同些什麼人來往?」

「沒有異象,她很少上街。J

「有一筆五十萬捐款,贈予靈糧特殊兒童學校。」

不為連忙答:「這是我外甥女讀書的學校。」怪不得即時錄取小仍。

「一筆百萬現金。寫給張保女士。」

「那是我家老傭人的退休金。」

「誰是羅拉艾曆遜?」

「我大姐,她前夫是洋人,離婚後還沒來得及把姓氏改過來。」

真可笑,不勞匆匆替孩子改姓,忘卻自身。

「她支了兩百萬。j

原來如此,所以立刻可以動身去上海大展鴻圖。

「還有,這張支票寫給伍不虞,麵額一百萬。」

不為吸進一口氣。

難怪宋律師與會計師全開始懷疑。

「醫院、殯儀服務費各二十多萬。」

不為呆呆地聽看。

「此外,她每月支十多萬家用。」

不為低頭,「家裏人口眾多,衣食住行確需這種數目。」

「不為,這是巨款。」

不為點點頭。

「照你說,這還都隻是正常開銷?」

不為答是「我們也並沒有吃燕窩喝香檳,家裏隻得一名司機一輛七座位。」

「隻是人多。」

不為有點羞愧。

「不為,我還以為她加入某些斂財的宗教團體,或是結識不良朋友。」

「不不,」不為陪笑,「隻是我們。」

她說完這句話更覺難堪。

「不為,即使如此也該量入為出,你可有聽過這則老故事:家有三千,日用二錢,沒有收入,也終告用馨,老人需要金錢安度晚年。J

不為看看宋律師,看樣子他是真的關心伍家。

「可是我爸遺下可觀財產。」

宋律師露出更加訝異的神色來,「不為,你對母親的財政狀況真的一無所知!」

不為發呆,「即使現金耗盡,也還剩一幢獨立洋房,將來賣掉它搬到小一點的公寓去,也可以——」

不為忽然住口,因為她看見宋律師張大了嘴。

「不為,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伍宅已於兩年前押給銀行,換取反方向接揭,伍阮詠坤早將住宅套現,現在用得七七八八的就是這筆款項。」

不為用手掩嘴,嗬,她懷疑的事得到證實。

「不為,她不能再浪費。」

三兄妹隻有她覺得開銷像水般沒出,卻無進賬,實在堪虞,沒想到已逼到眉睫。

「還剩多少?」

宋律師把存款數目給不為看。

宋律師說:「隻夠一年開銷。」

不為頹然。她一想又跳起來「房子呢,可會拖走?」

宋律師解釋:「反方向按揭是一件很特別的貸款方式,屋主向銀行借到款項,作日常開銷,但合同注明可以住到老死。」

「那意思是,家母去世後銀行將收回房子?」

「是,近年許多老人都利用這個方法換取晚年較舒適生活。」

「我完全明白了。」

宋律師給了她最佳解答。

原來母親決定在生前把錢花在子女身上。

「還有一點,不為。」

不為眼睛鼻子已紅。

「不為,她這樣盡情使用是否覺得時日無多?你有無同她的醫生進談,上次出院至令,她的病情到底如何?」

不為像是被巨靈之掌摑了一記,火辣辣麻了一邊臉。

三兄妹竟無人關切母親健康,一味爭產,不為自覺退讓已比兄姐高一級,已是豐功偉績,太不孝了。

「不為,你去跟一跟。」

「是是。J

宋律師時出一口氣「不為,請別向任何人透露今日談話內容。」

「我明白。」

不為告辭出來,覺得暈眩。

大樹已經蛀通,大風一吹,便會倒下,他們幾個人懵然不覺。

不為看到眼前有金星飛舞。

她靜靜回家去。

大嫂看見她吃一驚,「不為,你麵色慘白,我燉紅棗湯給你喝。」

不為緩緩坐下來,「媽媽呢?」

大嫂笑,「與孩子們在樓上試新買的冬衣。」

不為點點頭。

「媽媽真溺愛四個孫兒,那幾件大衣比大人穿的還名貴。」

不為低頭不出聲。

趁活著之際拿所有的來換取歡笑,才是智能。

「怎麼不高興?」大嫂調侃,「別吃醋,我陪你出去置新衣。」

不為靜靜回到樓上,撥電話給醫生。

「我是阮詠坤的女兒,我想約一個時間同歐陽醫生談談。」

看護十分親切立刻轉給醫生講話。

「是不為?」

「是,醫生,我是不為。」

「我剛想約你母親複診。]

「老管家退休,新來工人不知首尾,醫生我想獨自來見你談談。J

「明天下午三時好了。」

不力垂頭。

她走出房去,看到四個孩子穿上全新大衣帽子手套扮雪人,伍太太樂得鼓掌。

是她的錢她愛怎樣用都可以。

不為走過去,輕輕抱著母親的手臂,忽然之間淚如泉湧。

小仍先發覺,「姑姑哭了。」

伍太太笑說:「你姑姑自小愛哭,幼稚園老師最怕她。」

不為回房去,一聲不響工作至天明。

天亮,她去送莉莉。

莉莉笑說:「果然準時。」

不為斷斷續續把母親的事告訴她。

一路上莉莉小心聆聽。

她這樣說:「很感性的老太太,你有她遺傳。J

不為沉默。

「我猜想你一時間不會來上海了。」

不為落淚。

「已經成年了,上一代必然會離我們而去,像這個城市一樣,曆史性責任及任務經已完成,功成身退,鳥盡弓藏。」

莉莉對人與事都有真切深造的了解,很少外國女子有這麼聰明。

她又問,「你可有拍照記錄?」

不為點點頭。

「這些悲愴都可以舊入攝影份內:生我們的人即將逝世,我們束手無策。」

不為送她上火車,看著列車開出去。

她回市區,到歐陽醫生診所。

「不為你好,阮女土的情況如何?我與她通過電話,精神還算不錯。]

不為用很技巧的措辭低低地說:「我們已經很滿意,不敢奢望。」

歐陽醫生說:「她原本不打算把病情告訴你們。」

不為小心翼翼地答:「不同我們商量,又同誰說,家父已不在人間。」

醫生沉默,籲出一口氣,「她曾同我說,盼早日與先夫同聚。」

阿,麵子上伍太太積極生活,一點也不露出來。

「他們相敬如賓,恩愛數十載,晚年伍先生得了癡呆症,她不辭勞苦小心照顧他,他們是夫婦典範。」

不為不出聲。

終於她咳嗽一聲「醫生到底還有多久?j

這句話其實一點實質的意思也無,但是聽在醫生耳中,卻有特別意義。

「三個月,半年不定,壞細胞已擴散到全身。」

不為耳畔嗡嗡作響。

「不為,高高興興伴她走畢最後一程。」

不為眼前已黑,她用手遮住雙目。

「奇怪,本來病入膏盲,應該覺到痛苦,可是她卻異常平安。」

不為站起來,但是雙腳一軟,不支倒地。

看護連忙扶起她,醫生立刻替她注射。

不為靠在沙發上,悠悠恢複知覺,隻覺無限淒苦。

醫護所替她叫了車子,她回到家中。

這時,伍太太在書房中教女孩子們織毛衣。

簡單的圈圈針一路織上去做一個圓筒織成頂帽子,不為小時也學過。

母親又教她釘紐扣「女子家裏總得有針線盒子」,讀大學時,男同學都找她換拉鏈。

她靠在門框看她們幹活。

祖母的手指不夠靈活了,小女孩幫她轉彎,她們玩得很高興。

女傭在廚房做肉醬意粉,熟悉粗糙的香味,不為勉強自己坐下來吃一大盤,飽到喉嚨才停止,怕嘔吐,立刻平躺在床上。

她不能在這種時候倒下來連累家人。

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流淚。

不勞的兩個孩子進來找她,「阿姨有事與你商量。」

不為連忙坐起來,「請說。」

她有一個良好習慣,她對小孩,同待大人一模一樣。

「阿姨,爸爸打電話來,說想見我們。」

「啊。」

「我們問過外婆,外婆說隨得我們喜歡,不過,外婆說,最好在公眾場所見麵,並且司機在一邊看守。」

不為點點頭,「外婆思路清晰極之有理。」

「但是阿姨我們不想見他。」

「為什麼?」

「他留下我們不理,我們覺得他不再是一個父親。」

「不想去就不去好了,他再有電話來你找我聽。」

兩個男孩子欣然回房做功課。

艾曆遜的電話接著就來了。

不為說:「艾曆遜,你不珍惜的,你不再擁有。」

他懇求:「不為——」

「他們不願意見你。」

「你幫他們洗了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