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隆冬還未過去,除夕前又下了幾場大雪,天氣格外陰冷。夏家後院的臘梅次第在雪中盛開,團團緊簇,既鮮豔又嬌媚。夏絡纓坐在窗台前,手抱膝蓋,身上裹著淡藍色繡花毛毯。她望著窗外那方雪霧紛飛的天空,像給清泉漿洗過似的,既明靜且高遠。這讓她又無端想起那個初戀男孩舒童,想像著蘇童那張像雲彩一樣純淨的臉,他那高且瘦的背脊,他聳起的膝蓋因為寒冷而輕輕地打著寒顫。她想著想著,竟突然發覺那身影與葉帆竟是如此的神似,他們的影子竟像天衣無縫般重合起來,他們仿佛變成了一個人。
這樣的想像,最終都變成了她的夢。她無數次從這樣兩個身影忽遠忽近,又忽然重合的夢裏清醒過來時,自己還是坐著的,她本就沒有睡過去,這讓她覺得這些夢也隻不過都是自己的想像罷了。
夏絡纓就這樣渡過了無數個冬季的天光,直到某天,她從外麵回來,一眼便看見肖莉坐在樓梯台階上,臃腫的身體套著件暗紅色絨線衣,頭發濕漉漉地沾得到處都是,赤裸著雙腳,歪著嘴巴拚命地吸煙。劉媽和吳姐就在遠處不知所措地盯著她,像盯著副仿製失敗的“蒙娜麗莎”畫像。吳姐小聲道:“肖莉剛才發瘋了,她從昨天晚上開始,先是將一件袍子用剪刀撕成一條一條,早上又將‘得得’踢得滿屋跑。”夏絡纓並不驚訝,似乎對於肖莉如今的種種特殊行徑早已預料之中。她平靜地給自己的父親打了一通簡短的電話,然後從容地為自己倒了杯紅酒,坐在沙發上翻看一遝雜誌。
夏世文趕到家時,已過了正午。天空碎碎地落著冰雹,在花盆、窗玻璃、車庫、樹枝上敲得“劈劈啪”響。他進門的第一句話隻說了三個字,“人在哪?”他問。
夏絡纓指指樓梯,然後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父親,等待著那張油脂旺盛的臉上即將發生的變化。然而,一切並未像她預想的那樣,她父親夏世文並未特別震怒,除了他煜煜生輝的眼中陡然黯淡了一下。
接著,夏世文叫著肖莉的名字,靜靜地走過去將肖莉扶起來。他讓還呆在原地的劉媽過來幫忙,幾個人勾勾攘攘地將肖莉送回房間。
過後,夏世文又是一句簡短的問話:“怎麼回事?”他聲調裏帶著些許威嚴,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夏絡纓還隻是在公司裏聽到過父親的這種語氣。
吳姐滿臉委屈,一雙手凍得又紅又腫,像剛從油鍋裏撈起來似的,窩在自己的圍裙裏。“一大早就坐在那,又哭又笑的,怎麼勸也不行。又怕驚了胎氣,隻能守著她。”
劉媽站在一邊沏茶,提著小陶壺往杯裏倒,她的手微微地發著抖,小聲道:“夏先生,肖小姐的脾性您是知曉的,她向來是個烈性子,她要做什麼我們哪裏拗得過她。”劉媽倒完茶水,遞到夏世文手上,又道:“肖小姐怕是驚了胎氣,還得快些送去醫院才好。”
肖莉即刻便被送進醫院,結果又是誤食了一種迷幻藥,乙醚,比上次的劑量足足多了三倍,還好治療及時,肖莉才得已保住了孩子。
夏世文再次詢問吳姐和劉媽的不是,吳姐邊抹眼淚邊哽咽,道:“夏太太懷了孩子,我哪敢怠慢,那藥是怎麼進了夏太太的肚子,我是萬萬不清楚。我與夏太太是老鄉,若不是夏太太可憐我早年死了丈夫,我去哪裏謀一份這樣好的差事。我確是不知道藥的事情,您別冤枉了我。”
劉媽則一本正經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道:“我在夏家呆了半輩子,從您還在上學起我就跟著夏老太太進了夏宅做保姆,您看我是哪裏做過半點含糊事的?”
夏世文對於劉媽卻是忌憚三分的,他隻是微微一笑,並未說什麼。最後走時,隻對吳姐說道:“不容再有閃失了,要是再有下次,您就自己另謀高就吧。”
此事就這樣作罷了。
大概是的某一天下午,劉媽正悉心地用抹布擦拭鑲金邊的鏤花寬椅。一長串門鈴響了好一會兒,劉媽才囫圇地跑下去開門,迎了葉昌航進來。“葉先生,您怎麼來了?”
“夏絡纓在家嗎?我找她有些事。”葉昌航穿著身黑色夾克,裏麵露出淡粉色襯衣領子。
“她在二樓琴房。”劉媽的手在圍裙上擦擦。“我去叫她下來。”
葉昌航道:“不用了,您忙吧,我自己去就行。”
劉媽點點頭,拿著髒抹布就顧自地去廚房了。
葉昌航悠著腳上樓,走到書房門口,看見夏絡纓坐在撲了狐狸毛的方椅上,穿著件裸底碎花的泡泡袖睡裙,卷發隨意綰了個髻,露出粉白的額頭。她的一雙細白的手在琴鍵上輕輕地跳躍著,和著一段既輕快又溫柔如水的音樂。
葉昌航輕輕地踱過去,俯身在她耳邊,道:“愛的羅曼史,我喜歡這曲子”
夏絡纓對他的到來似乎並不吃驚,她隻是笑笑,手並未停,道:“走路都沒聲音,劉媽什麼時候出去的我也不知道。”
葉昌航環了她的腰身道:“彈得這麼盡心,哪裏敢打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