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情推開了落滿灰塵的宮門,一眼望去,幾乎和從前無異,看來,果真是不動一絲一毫。

正中央的宮殿便是正殿了,想當年,他的母後又是何等的風光。一身嫣紅色正裝高高坐於殿中央,他卻是天真地牽著母親的手站在一旁,而他的父王,也都是和他的母後坐在一處,無比恩愛的樣子。

一同接受後妃的朝拜,那樣的場景,似乎還是在眼前一般,隻是隔著泡沫一般的空氣,最終碎裂的真實殘酷地告訴他,這一切都已經不再。

殿後麵還是有個秋千架的,陳情特意地看了看,果真還是在的,隻是落滿了葉子,甚至有些都已經腐爛在上麵了,一股惡心的味道散發而來,可是陳情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上前搖了搖,仿佛隻是這輕微的動作便可以換回從前的歡悅。

他閉上了眼睛,曆曆在目的情形浮現。那時候的母後還很年輕,也很美麗,他也就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年紀,卻總是調皮到不行。

而母後卻是一貫的喜歡溫和平靜,所以常常是愛著抱著小小的他安靜地在午後悄然地坐在秋千架上打發時光。

往往都是捧了一卷書來讀給他聽的。“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那溫柔的聲音早已模糊,卻是深藏在心裏某處,永遠不會消失。

如母後所愛著的詩詞一般,她最後也是不曾吹落北風中。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小時候常常抱著他和母後一起在午後隻是淡淡地享受著安靜的時光的父王竟然會有一天舍得拋棄他們。

陳情的拳頭緊緊地握住,眉毛也是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每每想到這裏,他的心都好像是被刀割了一般。

那個巧笑嫣然的嬌豔女子他已經記不住她的什麼絕世容顏了,怕是此時也早已是與黃土作伴了,可是他卻是真切地記著了她的笑容,是那樣的得意而狂傲!

隻是因為那時候她的一切榮華,都是他自小便引以為豪的父王給的。父王漸漸地開始寵愛別的年輕女人,隻是每個月來看一次她的母後。

可是他的母後偏偏又是那樣清高的女子,半點的諂媚也是不肯的,每次也隻是淡淡的態度。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了,他那三十而立的父王的後宮很快便被各種環肥燕瘦給填滿了,整夜的笙歌,再也是想不起東宮的那個孤傲女子了。

連帶著見他的機會也少了起來,這也就算了。最後,甚至是到了他的母後病逝的最後一刻,他也是未來得及看一眼。等到他放下了和各種妃子美人的周旋,他的母後的屍骨,要已是冰冷。

雖然那個時候的他不過也才是十歲,但是卻記得清楚,那靈柩上的悲涼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了。縱使是那點所謂的悔恨的眼淚,稀薄了空氣,可是他不稀罕,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王子的身份,他隻願意和外祖父逍遙山水之間。

幹脆還改了姓,隨著舅父舅母,隻當自己是他們的孩子。

“母後,孩兒,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裏了。這十年來,孩兒沒有來看您,您會怪我嗎?我想您應該是不會的,我總是還是想起您那樣溫柔可親的樣子,總是不願意苛責我,縱使是犯了多大的錯。”陳情的聲音開始哽咽,帶著幾分哭腔,頓了頓,他接著說道:“母後,我原諒他了。雖然,我還是忘不了過去,可是,他,他畢竟還是給了孩兒生命的人啊。母後,您在天之靈一定會理解的,對嗎?這十年來,孩兒雖然行醫山水之間,過得很好,但心裏卻總是很空的。那些尋常百姓家的歡愉,感受的越多,失落也就越多。”

陳情歎了一口氣,仿佛那些日子也是開始浮現在眼前,他的苦,他的淚,隻有往自己心裏藏住,在外麵,卻總是一副開心淡然的樣子。

“母後,孩兒以後再也不會來這裏了,恕孩兒不孝。隻要一來到這裏,孩兒就忍不住會想起那些,想起了就無法真心地待父王了。雖然,雖然,他過去做得是不對,可是如今,也算是後悔了。這麼多年了,母後,我們一起原諒他,好嗎?”

陳情的聲音久久地飄蕩在冷冷的而空曠的宮殿,似乎是隻有呼呼的風聲在迎合著他。淚痕已經滿布的臉上突然地綻出了一個笑容,他信步走出,反手扣上了宮門,在心裏道了一句:“母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