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主任說的每一個字,蔣湘峰都聽得真切,像鐵釘一樣紮在心上,砰砰作響。蔣湘峰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向嶽屏,心一陣一陣痛,刀割一般生痛。半輩子的夫妻,怎麼能失去?往後餘生,陪你治病!晚上,父親打來電話,向嶽屏還沒有回家,問他什麼時候能回去,家裏好準備晚餐。蔣湘峰忽然凝噎,卻不敢告訴父母真相。他敷衍父親,說和嶽屏一起去外地拜訪一個朋友,這幾天不會回家,讓家裏放心。告訴蔣雲劍,讓他好好學習。
向嶽屏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天空突然黯淡,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不大一會兒,暴雨鋪天蓋地傾倒下來。大雨狂歡著、傾瀉著,肆意揮灑激情,衝刷世界上的每個角落。蔣湘峰守在手術室外,聽雷聲雨聲,不斷告訴自己,要穩住、穩住,決不能倒下。
術前,他去簽《手術知情同意書》等臨床法律文書,感覺筆有千斤重,自己那雙能包餃子的芊芊手指不斷發抖。石主任安慰他,你夫人在手術台上就像睡了一覺。他說,我知道。他當然知道,每個當醫生的,都是經曆各個臨床科室輪轉的,當年,他還差點做了外科醫生。石主任問他,要不要進去觀摩我們這些醫生是怎麼為你夫人做手術的?蔣湘峰不忍心。他寧願在外麵等候,也不願意看到至親在躺在手術台上,任由醫生一刀一刀劃開腹部,切除腫瘤,清掃淋巴結。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他寧願在守在手術室門外,等候她平安出來。他願意等候一個凱旋的戰士,一個堅定的女人,不願意親眼目睹她的苦難。
一扇門,將親情隔成牽掛,將生命隔成斷裂帶。蔣湘峰極力想象手術過程,消毒,切開腹部皮膚層,皮下脂肪,肌肉,進入腹腔……蔣湘峰想象著,每一個環節,每一個解剖位置的重要血管神經。他不停地踱步,來來回回,來來回回,以減輕內心的焦躁不安。
雨季的雨,多得無法形容,地麵從未幹透,雨兒就騰雲駕霧來了。或飄飄忽忽,或輕輕慢慢,或急驟而下。雨季的雨,也有不同的形態,並非一成不變。有時候,夾雜著狂風,有時候伴隨著雷炸。這就是雨季,就像人生中的逆境。
已經到了中午時分,石主任還沒有出手術室。看來,手術過程並不順利。蔣湘峰時而抬頭看雨,時而低頭看地板。地板其實沒什麼好看的,隻是心焦,看看明亮如鏡的地板,把自己的心境襯托一下。上官雪瑩和蘇夏荷來到手術室門口。她們為他買了中餐,遞給他。蔣湘峰不接,此時此刻,他吃不下飯。
上官雪瑩勸道:“你不吃飯,哪有力氣悲傷?手術當天,護理是最艱難的。晚上我來吧。你不行,沒學過,吃不消。”
蔣湘峰搖搖頭:“還是我自己來。我的妻子,我知道她的生活習慣。”
蘇夏荷提醒:“今天晚上不要陪護。嫂子是個大手術,出了手術室,應該會到ICU觀察,不會直接送回婦科病房。從明天開始,確實要考慮陪護的問題。”
上官雪瑩把飯再次向蔣湘峰遞來:“吃吧。萬裏長征第一步,你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和身體準備。如果你不吃飯,倒下了,誰能陪她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