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3章 第三篇(1 / 3)

第十六章

不能再糟的地方

第三篇沙漠帝國

這件事就像是看著鏡子裏用相反的色調漆成的世界:黑發對白發;白皮膚對黑皮膚,明亮的雙眼對深色的雙眼。這麵鏡子太神秘了,用皺眉取代了微笑,用常年的怒目取代了友善的表情。

這就是我看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方式,這個戰士能用相同的精確和優雅做出與我相同的動作,除了一件事情之外,我都必須承認他跟我不分高下。

在秘銀之廳的深處,要我為了活下去而跟他並肩作戰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奇怪地,在那樣的情形下戰鬥時,最讓我感到不安的並不是什麼道德上的誡命。那並不是恩崔立應該死,必須死的信念,或者如果我不是懦夫,就應該當場殺了他,即使會賠上自己性命之類的想法。不,不是那一類的東西。

對我而言最困難的是:看著這個人類殺手,然後毫不懷疑地清楚知道,我也許在看的是自己。

如果我早年沒在魔索布萊城遇見劄克納梵,我是不是也會變成跟他一樣的人?如果我沒碰到一個人證實我的信念,就是黑暗精靈的生活方式不管在道德上或實際上都是錯誤的,那我是不是也會跟他們同流合汙呢?如果當初訓練我的不是比較仁慈的姐姐維爾娜,而是凶惡的布裏莎,我也會變成那樣冷血的嗜殺者?

我所害怕的是,不管我的內心深處如何相信,我還是可能被周遭的環境所壓倒,終究屈服而成為幾乎沒有同情心與正義感的人。我可能會變成一個殺手,頑固地稟持著自己的倫理教條,但那些教條都是扭曲的,以至於我再也不能了解自己行動的真相,以至於把這些行動全部用極端玩世不恭的心態加以合理化。

當我望著恩崔立時,我看到了這一切的事情,而深深地感謝梅莉凱讓我在生命中遇見了那些人,遇見了劄克納梵、貝爾瓦·迪森格以及蒙特裏,這些人幫助我走上了正途。如果我看見了自己變成恩崔立的可能性,那我也必須承認恩崔立也有可能變成我,他會懂得憐憫與群體關係,會認識朋友,也會懂得愛。

在我思考關於他的許多事的同時,無疑他也在思考我的事。他是不斷想著這些是出於驕傲,是出於想要在戰鬥中贏過我的挑戰心,而我是出於好奇,是透過觀察我可能變成的那個人之所作所為來尋求答案。

我恨他嗎?

很奇怪地,我不恨他。我不恨他不是因為我對他武藝高強的敬意,因為這種敬意隻限於戰場上。不,我不恨阿提密斯·恩崔、工是因為我可憐他,是因為發生在他身上,引他誤入歧途的那些事情。他內心很有力量,他也很有可能,或者說曾經很有可能,為這個需要英雄的世界做許多事。雖然我不能讚同他的行為,但是我了解恩崔立做事情是很有原則的。在他扭曲的世界觀當中,我相信恩崔立打從心底覺得他沒錯殺過一個不該殺的人。他抓了凱蒂布莉兒,但是沒有侵犯她。

關於他對瑞吉斯所做的一切……嗯,瑞吉斯事實上是個賊,他從另外一個賊那裏偷了東西並不能作為免罪的借口。在路斯坎,就像在這世界上大部分的城市中一樣,小偷們受到砍手或更嚴重的懲罰,如果有人派賞金獵人去拿回一樣被偷的東西,在一般人接受的法理上,這個獵人可以殺掉偷東西的人,或是任何阻礙他完成任務的人。

在卡林港,阿提密斯·恩崔立在文明的邊緣跟盜賊和惡棍周旋。在這種立場上,他可以說跟劄克納梵在魔索布萊城的巷道內所做的一樣,是跟死亡打交道的人。這兩個人當然有很大的不同,我也不是要幫恩崔立的罪行辯解。我也不認為他像厄圖一樣,隻是個單純的殺人怪物。

不,我知道一定還有其他的可能性,然而我害怕他走上錯誤的路已經太遠,因為當我看著阿提密斯·恩崔立,我就看到了自己,我就看到了能夠去愛的可能性,也看到喪失這一切變得冷血的可能性。

完全的冷血。

也許我們會再次相遇並且好好打一場,如果我殺了他,我不會為他而流淚。至少不會為了現在的他流淚,但很有可能的是,我會為了這個厲害透頂的戰士有機會變成的那個人而哭泣。

如果我殺了他,我會為自己而哭泣。

--崔斯特·杜堊登

恩崔立如同傍晚貓頭鷹飛翔過林間一般,安靜地穿過了卡林港雜亂區域的陰影。這是他的家,他最熟悉的地方,城裏街上的所有人都會注意阿提密斯·恩崔立再次走在他們身邊(或身後)的這一天。

他走過之處的後方響起耳語聲,他不禁微笑了起來--那是有經驗的盜賊在告訴生手說,他們的王已經回來了。恩崔立從沒有讓他名聲的傳說蒙蔽了讓他過了這麼多年還能活到今天的機警,不管他贏得的名氣有多大。在街上,一個人很有能力的名聲,通常隻會讓他成為第二流的野心家夥用來增加自己名聲的挑戰目標。

所以恩崔立在這座城中的第一項任務,並不是去執行巴夏·普克交付的責任,而是重建起情報與關係的組織網,來繼續保持自己的地位。在崔斯特與夥伴們不斷逼近的此刻,他已經有一樣重要工作準備要交代給他們其中一個人辦了,他也知道應該給誰辦最合適。

恩崔立彎腰走進某人的住處,這個人非常矮小,看來就像是某個還未進入青春期的人類小男孩。“我聽說你已經回來了,”那個人說,“我猜大部分人都聽說了。”

恩崔立點頭接受這份恭維。“有哪些東西變了呢,我的半身人朋友?”

“很少,”頓頓回答說。“也很多。”他走向放在這個小房間最陰暗角落的一張桌子,這裏是一家叫做盤蛇的廉價旅社中,靠巷子的其中一間房間。“街上的遊戲規則都沒變,但是玩的人都換了。”頓頓隔著桌上沒點燃的油燈看著恩崔立的眼神。

“畢竟阿提密斯·恩崔立不在了。”半身人解釋說,希望讓恩崔立完全了解他前一句話的意思,“王家套房空出了一個位子。”

恩崔立點頭同意,這讓半身人輕鬆了下來,他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普克仍然控製著商人與碼頭。”恩崔立說,“街上由誰控製?”

“還是普克,”頓頓回答,“至少在名義上是這樣。他找了一個人來代替你。不,應該說是一整群人。”頓頓停下來思考片刻。他又一次必須在說出每個字之前小心地衡量。“也許更精確地說,巴夏·普克不再親自去控製街道了,但他還是讓街道被控製得好好的。”

恩崔立不用問就知道小半身人接下來要說什麼。“瑞西塔,”他皺著眉說。

“關於那家夥跟他的手下,有很多事可講。”頓頓在重新開始努力點燈的同時笑著說。

“普克放鬆了對那些鼠人的管製,所以街上的流氓都小心不要擋到他們公會的路。”恩崔立推論說。

“瑞西塔跟他們族人都很拚命。”

“他們會把命拚掉。”

恩崔立冷冷的語氣逼得頓頓把自己的視線轉回到油燈上。半身人第一次認出了以前的恩崔立,那個混跡街頭,一次占領一條巷子,建造起陰影帝國的人類戰士。頓頓無心地打了一個寒顫,全身不自主在地開始扭動。

恩崔立看到了他這句話的效果,很快就轉變了話題。“別再提這些了,”他說,“不要在乎這些事,小東西。我有一件更能讓你發揮天分的工作要給你。”頓頓終於點起了燈芯,他拉出一把椅子,急著要取悅自己的舊上司。

他們談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油燈孤獨地對抗著夜的黑暗為時止。然後恩崔立動身離開,穿過窗戶進入巷子。他不相信瑞西塔會愚蠢到還沒對殺手完整評估就出手攻擊,鼠人甚至還不了解這個敵手的水準是到哪裏。

恩崔立在智能的水平上又一次給瑞西塔不高的評價。

然而也許是恩崔立沒有真正了解他的敵人,或是不了解在過去三年來,瑞西塔跟他惡心的嘍

們對此城街道的控製到達了多完整的地步,恩崔立離開不到五分鍾,頓頓的房門就再次被打開了。

瑞西塔走了進來。

“他想要什麼?”擺架子的戰土問道,他舒服地一屁股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頓頓不安地走開,他注意到了瑞西塔的兩個貼身侍衛守在大廳裏頭。在過了一年多之後,半身人在瑞西塔身邊還是會覺得不舒服。

“來,快過來,”瑞西塔催促他說。他又問了一次,這次的語氣更凶惡了,“他到底想要什麼?”

頓頓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就是被夾在鼠人與殺手之間兩麵為難,但是他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回答瑞西塔。如果恩崔立知道他兩麵討好,那他的生涯就會馬上結束。

但是如果他不對瑞西塔吐實,他也一樣死定了,而且不會死得很痛快。

他因為無從選擇而歎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訴瑞西塔。

瑞西塔並沒有命令他不執行思崔立的吩咐。他希望讓頓頓演出思崔立計劃中的角色。很明顯地,鼠人認為他能夠把這件事情轉化為自己的優勢。他靜靜地坐了好一陣子,一麵摸著自己光滑無毛的下巴,一麵享受將要輕鬆勝利的預想,他斷了的牙齒在火光中顯得更黃了。

“你今晚要不要跟我們走?”他很滿意於殺手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於是問半身人說,“今晚的月光會很明亮。”他捏了頓頓如孩童般的臉頰一把,“皮會很厚的,呃?”

頓頓掙脫了他的手。“不要今晚。”他有些嚴厲地回答說。

瑞西塔抬起了頭,好奇地觀察著頓頓。他總是認為這個半身人對新的職位不滿意。他膽敢違抗的舉動,跟舊上司的歸來有沒有關係?瑞西塔很想知道。“你嘲弄他的話,就得死。”頓頓回答說,他吸引了鼠人更好奇的目光。

“你還沒開始了解你所麵對的這個人,”頓頓毫不動搖地繼續說,“阿提密斯·恩崔立是玩弄不得的--至少聰明人不會這麼做。他知道每件事。如果被人看見你們當中出現了一個半身人高的老鼠,那麼我就死定了,你的計劃也毀了。”他不管自己覺得這個人很惡心,還是往前跨了一步,在離瑞西塔鼻子一寸的地方擺出了一個嚴肅的表情。

“死定了,”他又重複了一遍,“那還是最好的情況。”

瑞西塔轉身離開,把椅子僮飛到房間另一邊。他在一天之中聽到太多阿提密斯、恩崔立的事了。他每到一個地方,人們都用顫抖的嘴唇說出那個殺手的名字。

他們難道不知道嗎?他憤怒地走向房門之時再次努力地壓抑自己。他們該怕的是瑞西塔!

他感覺到自己下巴開始在癢,然後蔓延的興奮感開始遍布全身。頓頓轉過身去不看,他每次看這個景象都很不舒服。

瑞西塔將自己的靴子踢飛,解開上衣與褲子。現在一叢叢稀疏的毛從他的皮膚上急速長出,變長的同時高聲尖叫,然而陣痛的波動這一次(也許是第一千次)跟他第一次變形的時候相比,一點都沒有減少。

然後他又像個人一樣用兩條腿站在頓頓的麵前,但是長出了老鼠胡須跟皮毛,有一條粉紅色的長尾巴從他一邊的褲管伸了出來。他現在變成了一隻齧齒類動物。

“要不要加入我們?”他問半身人說。

頓頓拚命隱藏他惡心的感覺,馬上就斷然拒絕了。半身人看著這個鼠人,他不相信自己曾經答應讓瑞西塔咬他,將如此的夢魘傳染給他。“我會帶給你力量!”瑞西塔當時向他保證。

但是這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頓頓想。像一隻老鼠一樣看東西、聞東西?這並不是祝福,卻是一種病態。

瑞西塔猜到了半身人很憎惡這件事,他卷起老鼠鼻子威脅性地哼了一聲,然後轉身走向房門。

在出房間之前,他回過頭向頓頓說話。“別搞鬼!”他警告半身人說,“照我吩咐你的做,然後躲起來!”

“我當然會。”當門關上之後,頓頓低聲自言自語道。

卡林港的氣氛讓許多卡林杉人有家的感覺,但卻讓北地來的陌生人感覺很糟。崔斯特、沃夫加、布魯諾及凱蒂布莉兒在五天的旅程結束之後,對卡林沙漠已經很厭倦了,但是俯瞰卡林港讓他們想要立刻轉身回到沙漠當中。

那是把惡心的曼農城放大了好幾倍的地方,有些區域明顯地很富庶,甚至極端地誤導了這個朋友對卡林港的感覺。精巧的房屋暗示著超乎他們想象的富裕,夾雜在街景當中。然而就在那些豪宅的附近,卻充滿了許多滿是破爛小屋的巷道。這群朋友們猜不出有多少人在這裏漫遊--但鐵定比深水城跟曼農加起來還多!他們馬上就知道在卡林港跟在曼農一樣,沒人會無聊到去數!頭。

沙利·達利布下了馬,要其他人也照做,然後帶著他們下了最後一座山,進入了這個沒有城牆的城市。這群朋友們發現卡林港近看也不見得比遠看好。沒衣服穿的小孩肚子因為饑餓而腫脹了起來,他們在地上爬,當滿載奴隸的鍍金馬車奔馳過街市時被碾壓過去。更糟的是這些大道一兩旁大部份是水溝,因為貧民窟沒有完善的下水道。赤貧者的屍體被拋在裏頭,那些人悲慘的生結束之時就倒在路邊。

“當饞鬼提起家鄉的時候,從來都沒說過這些景象。”布魯諾喃喃地說,然後把鬥篷拉起來蒙住臉,以免聞到難聞的氣味,“他怎麼會懷念這個地方?”

“這真是世上最棒的城市了!”沙利·達利布舉起手來強調,裝腔作勢地說。

沃夫加、布魯諾與凱蒂布莉兒都對他投以一個無法置信的眼神。他們一點都不覺得乞討的饑餓人群有什麼棒的。但崔斯特沒在注意這個商人。他正忙著拿卡林港跟他曾經身處的另一個城市--魔索布萊城--作比較。這兩座城的確有相似之處。而死亡在魔索布萊城也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但是卡林港在某種層麵上卻好像比黑暗精靈的城市更糟。即使是最弱的黑暗精靈也有一些手段來保護自己,因為他們家族之內,人與人的關係都很強韌,並且他們也擁有與生俱來的能力。然而卡林港可憐的農人們,更有甚者是他們的孩子,卻是完全無助,也毫無未來可言的。

在魔索布萊城,那些在權力階層上最弱勢的人,會為了較高的地位而努力奮戰。然而對卡林港的大部分人來說,他們隻能永遠貧窮下去,日複一日地生活在汙穢中,直到被堆在水溝裏給禿鷹啄食的那一天為止。

“帶我們到巴夏·普克的公會建築那裏,”崔斯特講出了重點,希望能夠馬上結束在卡林港的任務。“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沙利·達利布聽見這個請求,臉都白了。“巴夏·普布?”他喃喃地說,“這個人是誰?”

“去你的!”布魯諾咆哮說,他威脅性地走向商人,“他一定知道。”

“他當然知道,”凱蒂布莉兒說,“還很怕他。”

“沙利·達利布不--”商人開始辯解。

閃光出了鞘,停在商人的下巴底下,馬上就讓他住了口。崔斯特將麵具拉下來一點點,提醒沙利·達利布他的黑暗精靈血統。他突如其來的嚴厲態度又一次讓朋友們也感到不安。“我正在想我們朋友的事,”崔斯特用平靜而低沉的聲調說,他淡紫色的眼睛心不在焉地望向城中,“我們耽擱的每一刻,他都在受折磨。”

他的怒容轉向了沙利·達利布。“就在你耽擱我們的時候!你會帶我們到巴夏·普克的公會去的,”他更堅持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我們才會放你走。”“普克?哦,普克,”商人微笑著說。“沙利·達利布知道他,是的,是的。每個人都知道他。是的,是的,我帶你們去,然後我可以走。”

崔斯特將麵具戴了回去,但還是保持冷酷的表情。“如果你跟你的小同伴膽敢逃跑,”他非常平靜地向他們保證,以至於商人跟助手都懷疑了他的話片刻,“我絕對會追上去殺了你們。”

黑暗精靈的三個朋友互相困惑地聳肩,交換了關注的眼神。他們相信自己了解崔斯特的靈魂,但是他的語調如此陰狠,所以他們也開始懷疑他威脅性的保證到底是不是個幌子。

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在卡林港的小巷子裏麵繞,本來隻想要快點離開大街遠離惡臭,但是現在他們卻很失望。後來他們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因為沙利·達利布終於繞過了最後一個彎,到達了盜賊圓環,指著路底一棟不起眼的木造建築:巴夏·普克的公會。

“普克就在那,”沙利·達利布說,“現在我可以帶駱駝回曼農了。”

然而這群朋友們不會這麼快把狡猾的商人放走。“我猜你沙利·達利布會馬上趕去向普克報告關於四個人來到這裏的事情。”布魯諾咆哮著說。

“好,我們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凱蒂布莉兒說。他對崔斯特眨了一下眼,然後走向好奇而恐懼的商人,在前進的過程中開始在背包裏摸索。

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凶狠,狠到她的手摸上沙利·達利布的額頭時,他趕緊縮了回去。“不許動!”凱蒂布莉兒粗魯地對他說,他在她的語氣之前完全失去了抵抗力。她的背包裏有一種像是麵粉一樣的東西。她喃喃念誦了一些類似於咒語的話,同時用那些粉在沙利·達利布的額頭上畫了一道弧。商人想要抗議,但是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現在該你了,小東西。”凱蒂布莉兒說,然後轉向沙利·達利布的地精助手。地精開始吱吱叫,想要逃跑!但是沃夫加抓住了他的一隻手,把他定在凱蒂布莉兒前麵!抓得越來越緊以致它停止了掙紮。

凱蒂布莉兒又進行了一次相同的儀式,然後轉向崔斯特。“現在他們已經跟你的靈魂有所聯係了,”她說,“你能感覺到他們了嗎?”

崔斯特了解她在裝腔作勢,所以嚴肅地點點頭,慢慢拔出了他的兩把彎刀。

沙利·達利布臉都白了,差點跌在地上,但是靠過來看他養女玩什麼把戲的布魯諾很快就扶住了這個人。

“那放他們走吧,我施的巫術已經有效了,”凱蒂布莉兒告訴沃夫加及布魯諾,“現在黑暗精靈可以察覺你們的位置了。”她對沙利·達利布與地精輕蔑地說。“他會感受到你們是不是在附近。如果你們繼續待在這座城中,如果你們想去找普克,黑暗精靈都會知道,他會根據感覺找到你們然後殺了你們。”她暫停片刻,等待這兩個家夥完全明白他們所麵對的是多恐怖的事。

“他會慢慢宰了你們。”

“騎上你們凹凸不平的馬,然後給我滾!”布魯諾吼道,“如果再讓我看到你們惡心的臉,黑暗精靈一定會來把你們砍成好幾段!”

矮人還沒來得及說完,沙利·達利布跟地精就抓好駱駝離開了,他們出了盜賊圓環,走向城市的北端。

“他們兩個往沙漠出發了,”他們走了之後,布魯諾笑著說。“好計謀,女孩。”

崔斯特指著巷子中間一家旅店的招牌,上麵寫著“吐口水的駱駝”。“你們先去租幾間房間。”他對朋友們說,“我要跟著他們,直到確定他們已經出了城。”

“浪費時間,”布魯諾在他身後喊著說,“女孩已經把他們嚇跑了,要不然我就是長胡須的侏儒!”

然而崔斯特已經踏著輕巧的腳步走進卡林港迷宮般的巷道中了。

沃夫加被凱蒂布莉兒演出的詭計搞迷糊了,還是搞不清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很小心地看著她。布魯諾也沒漏看他不安的眼神。

“小心啊,男孩,”矮人嘲諷說,“女孩是在耍詭計,你絕對不會希望她把這些詭計用在你身上!”

凱蒂布莉兒為了讓布魯諾覺得有趣,於是眯起眼睛望著巨大的野蠻人,使得沃夫加緊張地向後退了一步。“巫術啊,”她嗬嗬笑著說,“會告訴我什麼時候,你眼裏充滿了其他女人的影像!”她慢慢地轉身,然而她的視線並沒有放過他,直到她往崔斯特要他們去的旅店走了三步之後。

布魯諾跟過去時將手向上伸直,拍了拍沃夫加的背。“可愛的少女,”他對沃夫加說,“別逼得她瘋狂起來!”

沃夫加搖了搖頭,把腦中的困惑甩掉,然後大聲笑了出來,提醒自己凱蒂布莉兒的“巫術”隻是用來欺騙恐嚇商人用的。

但是凱蒂布莉兒騙人時的眼神,以及她緊張時所發揮的力量,在他走向盜賊圓環時一直在他的腦海裏盤旋,揮之不去。他打了個寒顫的同時,也感受到心中一股甜意。

當崔斯特回到盜賊圓環之時,太陽有一半已經西沉到地平線之下。他跟著沙利·達利布以及地精助手進了卡林沙漠,從商人狂亂的步調看來他應該沒有任何意思要回卡林港。崔斯特隻是無法冒任何風險;他們離瑞吉斯跟恩崔立都太近了。

崔斯特戴上了化身為精靈的麵具--他開始了解這偽裝對他而言是多麼容易做到的一件事--然後走進了“吐口水的駱駝”,到了櫃台前麵。迎接他的是一個瘦到皮包骨的男人,背永遠貼在牆上,頭緊張地朝著許多個方向轉來轉去。

“我找一行三個人,”崔斯特粗魯地說,“矮人,女人,跟金發的巨人。”

“在樓上,”這個人告訴他說,“左邊。你要過夜的話,兩個金幣。”他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

“矮人已經付過你錢了。”崔斯特猙獰地說,然後準備走開。

“那是他自己,女孩,跟那個大家夥的……”旅店主人一把抓住了崔斯特的肩膀。然而看見崔斯特淡紫的色眼睛使他停了下來。

“他付過了。”這個害怕的男人結結巴巴地說,“我想起來了。他付過了。”

崔斯特沒再說一個字,就走開了。

他找到了建築物另一端走道兩邊相對的房間。他本來打算直接去找沃夫加及布魯諾,稍事休息之後,在夜幕完全低垂之時到街上去,那時恩崔立應該就在附近。然而他發現凱蒂布莉兒站在門口,明顯是在等他。她要他進到她自己的房間裏,然後把門關上。

崔斯特坐在房間中央兩張椅子之一的邊緣上,他的腳踱著地板。

凱蒂布莉兒繞了過去,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時仔細觀察了他。她認識崔斯特許多年了,但從未看過他這麼激動。

“你一副想把自己撕成好幾半的樣子。”她說。

崔斯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凱蒂布莉兒笑著讓這件事過去。“你難道要打我嗎?”

這句話讓崔斯特靠回了椅背上。

“你別再戴那個愚蠢的麵具了。”凱蒂布莉兒責備說。

崔斯特伸手去摸麵具,但是他遲疑了。

“拿下來!”凱蒂布莉兒命令他,黑暗精靈在有時間重新思考之前就照她的話做了。

“你跟我們分開之前,在街上那時!有一點太過凶狠了。”凱蒂布莉兒說,她的聲音會讓人軟化下來。

“我們必須要確定不會有人向普克通風報信,”崔斯特冷冷地回答,“我不相信沙利·達利布。”

“我也不相信,”凱蒂布莉兒同意說,“但就我所看到的來說,你還是太凶狠了。”

“你是會巫術的人,”崔斯特反駁說,他的聲調像是在辯護,“接下來凶狠的就是凱蒂布莉兒了。”

她聳了聳肩。“我必須這麼做!”她說,“當商人走掉之後,我就放鬆了。但是你,”她伸出一隻安慰的手放到崔斯特的膝蓋上,意有所指地說,“你根本就準備要跟他們打一場。”

崔斯特開始縮起身子,但是他知道凱蒂布莉兒所說的是對的,所以強迫自己在她友善的安撫下放鬆。他把頭別過去,因為他發現自己還是無法軟化自己嚴酷的表情。

“到底怎麼了?”凱蒂布莉兒輕聲地說。

崔斯特回頭看她,然後想起了在冰風穀之時兩人曾經共同分享的時光。在她此刻誠懇的關懷中,崔斯特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當時這個女孩(當時她真的隻是個小女孩)的笑容給了這個身處異鄉,在地表居民當中灰心喪誌的黑暗精靈嶄新的希望。

凱蒂布莉兒是所有人當中最了解他的,知道哪些東西對他而言是重要的,也讓他能夠堅忍地活下去。隻有她能看出他藏在黑皮膚底下的恐懼,以及被他精妙刀法所掩蓋的不安全感。

“恩崔立。”他輕輕地說。

“你決定要殺了他嗎?”

“我必須這麼做。”

凱蒂布莉兒坐了回去,來重新思考他所說的話。“如果你殺恩崔立是為了救瑞吉斯,”她很快又開始說,“或是阻止他再繼續傷害別人,我的內心會認為這是件好事。”她再度往前傾,臉跟崔斯特的臉離得很近,“但如果你殺他是為了證明自己或者否定他,那我的心會為此而哭泣。”

如果她打崔斯特一巴掌,也會造成相同的效果。他坐直身子,抬起頭,表情因為憤怒地否認而扭曲。他讓凱蒂布莉兒繼續說,因為他沒辦法不顧這個敏銳的女人所洞察之事的重要性。

“當然這世界是不公平的,我的好友。當然你被許多人誤解。但是你追這個殺手,是因為自己的憤怒嗎?殺了恩崔立能改變這些錯誤的事實嗎?”

崔斯特沒有回答,但他又再次目露凶光。

“看看鏡子吧,崔斯特·杜堊登,”凱蒂布莉兒說,“別戴麵具。殺掉恩崔立並不會改變他的膚色也不會改變你的。”

崔斯特等於又被打了一巴掌,然而這句話卻是他無法否認的真相。他跌回椅子上,抬頭望著凱蒂布莉兒,就像他從未望過她一樣。布魯諾的小女孩到哪去了?在他麵前的是一個成熟的女人,美麗並且敏銳,幾句話就能夠使他的靈魂坦露出來。他們曾經分享過很多內心話,這的確是事實,但是她怎麼可能這麼了解他?她又為什麼要花這些時間呢?

“你擁有一些你不知道的真心朋友,”凱蒂布莉兒說,“而且不是因為你揮刀的方式交到的。還有一些人,隻要你自己張開雙臂,他們就會認為自己是你的朋友。問題你要學會如何去分辨。”

崔斯特思考著這些話。他記得海靈號的杜德蒙船長與船員,當他們知道他自己的血統時還願意支持他。

“隻要你學會了如何去愛,”凱蒂布莉兒繼續說,她的聲音幾乎快聽不見了,“你一定會讓事情就這樣過去,崔斯特·杜堊登。”

崔斯特專注地觀察她,仔細打量她深色眼裏的光芒。他試著去看出她要指出什麼,她到底要傳達什麼私人訊息給他。

門突然打開了,沃夫加跑了進來,臉上帶著笑容,灰藍的眼中洋溢著渴盼冒險的光芒。“你回來了真好,”他對崔斯特說。他走到凱蒂布莉兒身後!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已經是晚上了,明亮的月從東方探出頭來。該是出獵的時候了!”

凱蒂布莉兒把手放到了崔斯特的手上,然後給沃夫加一個讚賞的微笑。他們將會在祝福和愉悅的生活中共同成長、養育出北地所有人都羨慕的孩子。凱蒂布莉兒回頭看了看崔斯特。“問題隻是你的想法,我的朋友。”她輕輕地、平靜地說。

“你是不是被世界對你的看法,或是你自認為世界對你的看法所困住了呢?”

崔斯特緊繃的肌肉放鬆了下來。如果凱蒂布莉兒所說的是對的,他也許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

“該是出獵的時候了!”凱蒂布莉兒喊著說,她很滿意於有把重點講出來。她起身到沃夫加身旁,然後朝房門走去,但是她又回頭看了崔斯特最後一眼,眼神告訴他也許當初在冰風穀,沃夫加還沒進入她生命之前,就該多問她一些的。

當他們離開房間之後,崔斯特歎了口氣,直覺地去摸他的魔法麵具。

是直覺嗎?他很懷疑。

崔斯特突然把那個東西拿了下來,然後跌回椅子上,雙手放在腦後沉思。他環顧了一下,但是這個房間沒有他想要找的鏡子。

第十七章

不可能的忠誠

拉威爾將手放到小袋中好一陣子來逗普克。他們在頂層的中央室跟不重要的內侍單獨在一起。拉威爾在紅寶石魔墜回來之前就曾經答應要呈獻主人一樣禮物,普克知道這個巫師會非常小心地完成這件事。讓公會主人失望不是件很聰明的事。

拉威爾對他的禮物很有自信,對自己誇下的海口一點也不覺得惶恐。他拿出了那個東西給普克看,笑得合不攏嘴。

普克摒住了呼吸,他伸手去摸那個瑪瑙小雕像的時候,手掌上流出了汗水。“太棒了,”他喃喃地說,他的心完全無法抵抗這東西的吸引力,“我從來沒看過一樣東西雕刻得如此精細。我甚至想要寵愛這樣東西!”

“你可以的,”拉威爾低聲細語道。然而巫師不希望把這樣禮物的好處一下子都講完,所以他回答說,“你高興,我就高興。”

“你在哪裏弄到這東西?”

拉威爾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那不重要,”他回答說。“這是給你的,主人,我誠心將它獻給你。”他很快地轉移話題,以免普克繼續追問。“雕工的精細隻是它價值的一小部份。”他故意賣關子,引來普克好奇的眼光。

“你一定有聽過這種豹,”拉威爾繼續說,他很滿意於再次讓公會主人感動不已,“它們可以成為主人的魔法夥伴。”

想到這件事,普克的手開始抖。“這個,”他興奮而結巴地說,“可以讓這頭豹活起來?”

拉威爾邪惡的笑容回答了這件事。

“怎麼做?我什麼時候可以--”

“隻要你喜歡,隨時都可以。”拉威爾回答說。

“我們要先準備個籠子嗎?”普克問。

“不用。”

“但至少要先讓豹知道誰是他的主人--”

“你就是它的主人。”拉威爾打岔說,“你召喚它來,它就完全是屬於你的。它會遵守你的每一個命令。”

普克將雕像緊握在胸前。他無法相信自己有這種好運。他最寵愛的東西就是那些貓科動物,如令他擁有了如此順服的豹,作為他個人意誌的延伸,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動。

“現在,”他說,“我要把這頭豹叫出來。告訴我召喚咒語。”

拉威爾將小雕像放到地板上,然後附耳對普克說出了那句話,他很小心輕聲地講,以免自己召喚了關海法,破壞了普克這興奮的一刻。

“關海法。”普克輕輕地說。一開始沒有發生什麼事,但普克跟拉威爾都能感受到它跟遠處的實體完全連上了。

“來吧,關海法!”普克命令說。

他的聲音穿過了存在界間的通道,直達星界的黑暗甬道,也就是豹的實體所在的家鄉。關海法被吵醒了。豹小心地找到了路。

“關海法,”召喚聲再次傳來,但是豹不認識這個聲音。主人上次帶他去主物質界已經是許多個星期以前的事了,豹總算好好休息了一陣子,但是這也讓它的內心中開始緊張害怕。現在。現在,關海法聽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它知道有些事情完全改變了。

它有些不情願,但無法抗拒這召喚,於是一躍飛進了甬道。

普克跟拉威爾出神地看著一道灰煙出現,覆蓋了雕像附近的地麵。煙緩緩盤旋了好一陣子,然後開始成形,最後轉變固化,成為關海法。豹挺直地站在那裏觀察四周的環境。

“我應該做什麼?”普克問拉威爾。豹聽到他說話,緊張了起來,因為那是它主人的聲音。

“隻要你高興的事都好,”拉威爾回答說,“豹會坐在你身旁,為你狩獵,跟著你腳邊走--為你而殺戮。”

聽到最後一句話,公會主人的腦裏突然有了些靈感。“使用它有什麼限製?”

拉威爾聳聳肩。“這一類的魔法通常有時間限製,然而等到它休息夠了,你就可以再一次召喚它。”他講完前一句話,看到普克氣餒的眼神,又很快地補充說,“它是殺不死的;殺它頂多是讓它回到原來的界,但雕像是可以破壞的。”

普克看來又不開心了。這樣東西對他而言已經變得太重要,他不敢想象失去它。

“我向你保證要毀掉這雕像絕非易事,”拉威爾繼續說,“它的魔法很有威力。就算是世界上最強的鐵匠,也沒辦法用他最重的鐵槌傷它分毫!”

普克聽了很滿意。“過來吧。”他伸出雙手,命令那頭豹說。

關海法遵命,在普克輕輕撫摸它柔細的黑皮毛時垂下了耳朵。

“我有一件事要辦,”普克突然宣稱說,然後將興奮的視線投向拉威爾,“一樣值得紀念並且很神奇的任務。也是給關海法的第一項任務。”

當純然的愉悅出現在普克的整個臉上,拉威爾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把瑞吉斯給我帶過來,”普克對拉威爾說,“關海法第一個殺戮的對象,就是我最鄙視的半身人!”

瑞吉斯在九格囚室被普克的各式各樣折磨虐待得精疲力盡,在普克的寶座前,人家一把他放開!他就臉朝下倒了下去。半身人掙紮著要站起來,他決心要有尊嚴地麵對下一場折磨即使是死亡。

普克揮了揮手,要侍衛們離開房間。“你很喜歡跟我們在一起嗎?”他嘲笑瑞吉斯說。

瑞吉斯用手將亂發從臉上往後撥。“還可以接受,”他回答說,“雖然鄰居們很吵,它們整夜在那裏吼來吼去的。”

“閉嘴!”普克怒斥道。他看了看站在寶座旁的拉威爾,“他等一下就沒心情開玩笑了。”公會主人危險地笑著說。

瑞吉斯已經度過了恐懼的階段,他現在聽天由命了。“你已經贏了,”他平靜地說,希望讓普克不那麼高興,“我拿了你的魔墜,我也被你逮到了。如果你覺得這件事該判死刑,那就殺了我吧。”

“哦,我當然會!”普克輕蔑地說。“這件事我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但我還沒想出適當的方法。”

瑞吉斯跌了下去。也許他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麼鎮定。

“關海法,”普克呼喚說。

“關海法?”瑞吉斯輕聲重複說。

“來到我這裏吧!我的寵物。”

當魔法豹從半開的門鑽進拉威爾的房間時,半身人的下巴差點驚訝地落到胸部。

“你……你在哪裏找到它的?”瑞吉斯結結巴巴地說。

“很棒吧,是不是?”普克回答說。“但別擔心,小賊。你可以再靠近一點。”他轉向豹。

“關海法,親愛的關海法,”普克學豹的叫聲說,“這個小賊害過你的主人。殺了他,我的寵物,但是請你慢慢地殺。我希望聽見他的慘叫。”

瑞吉斯看著豹圓睜的眼睛。“平靜下來吧,關海法。”當豹踏著緩慢而遲疑的腳步前進時,他說。看到神奇的豹聽從像普克這類邪惡之人的命令,讓瑞吉斯覺得很心痛。關海法應該屬於崔斯特。

但是瑞吉斯沒有時間可以考慮豹出現所代表的意義。他自己的命運是他現在最關心的事。“他就是那個人,”瑞吉斯指著普克對關海法大喊,“他命令一個邪惡的人把你從你真正的主人手中奪走,你真正主人正在找尋找那個邪惡的人!”

“太棒了!”普克笑了,他認為瑞吉斯在死前為了作最後的掙紮而編出了一套謊言,來讓這隻動物困惑,“這場表演也許可以抵過我在你手裏所受的痛苦,小賊瑞吉斯!”

拉威爾不安地蠕動著,他聽出了瑞吉斯的話有幾分真實性。

“就是現在,我的寵物,”普克命令說,“讓他嚐嚐苦頭!”

關海法低聲咆哮,它的眼睛眯了起來。

“關海法,”瑞吉斯向後退了一步,同時說,“關海法,你認識我的。”

豹完全沒有顯出它認識半身人的跡象。它完全被主人的命令所驅使,所以屈身蹲下,一寸寸地靠近瑞吉斯。

“關海法!”瑞吉斯大叫,他的手不斷在牆上摸索逃生的路。

“那是這頭豹的名字,”普克笑了,他還沒看出半身人是在真誠地呼喚,“再見了,瑞吉斯。你要感到安慰,因為我一生都會記得這一刻的!”

豹的耳朵垂了下來,並已蹲得更低了,它後腳重重踏在地上以求取更好的平衡。瑞吉斯奔向門邊,雖然他也知道門是鎖著的。關海法跳起向他撲來,不可思議地快速而精準。瑞吉斯還搞不清楚豹已經跳到他身上了。

然而巴夏·普克的狂喜隻持續了片刻。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希望更清楚地看見這個動作,因為關海法擋住了瑞吉斯。然後豹漸漸地消失了。

半身人也不見了。

“怎麼了?”普克大喊,“就這樣嗎?沒流血?”他轉身麵向拉威爾。“這東西是這樣殺人的嗎?”

巫師恐懼的表情告訴普克事情不是這樣。公會主人突然了解瑞吉斯對豹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它把他帶走了!”普克吼道。他衝到寶座邊,將臉貼在拉威爾的臉上,“他們跑去哪裏?說!”

拉威爾發抖到幾乎要跌倒了。“不可能的,”他訝異地說,“這豹應該會服從主人,服從擁有雕像的人。”

“瑞吉斯認識這頭豹!”普克大叫。

“這是不可能的忠誠。”拉威爾茫然地回答說。

普克讓自己鎮靜下來,然後坐回椅子上。“這東西你從哪裏弄來的?”他問拉威爾說。

“恩崔立那裏。”巫師馬上回答,不敢延遲。

普克搔了搔他的下巴。“恩崔立。”他重複說。拚圖開始顯現大致的圖案了。普克非常了解這個殺手,他不可能將這麼有價值的東西讓給別人,而不要求回報。“它是屬於半身人的其中一個朋友。”吉克推論說,他還記得瑞吉斯向豹提到“真正的主人”一事。

“我沒問。”拉威爾回答說。

“你不需要問!”普克吼了回去。“它是屬於半身人的其中一個朋友也許就是奧伯諾說過的那些人。是的。恩崔立拿它來跟你交換……”他用邪惡心的眼神望著拉威爾。

“海盜皮諾契在哪裏?”他凶惡地問。拉威爾幾乎要昏了過去,他落入了一張網中,不管走到哪裏,結果都是死亡。

“夠了,”普克說,他從巫師嚇得蒼白的表情了解了每件事。“啊,恩崔立,”他若有所思地說,“雖然你為我做了不少事,但每次都還是讓我頭痛。還有你,”他對拉威爾呼氣說,“他們到了哪裏?”

拉威爾搖了搖頭。“豹所在的那一界,”他脫口而出。“隻有這個可能。”

“豹會回到這個世界嗎?”

“隻有雕像的主人召喚時才會。”

普克指著放在門前地上的雕像。“把那頭豹弄回來。”他命令說。拉威爾衝了過去。

“不,等一下,”普克重新考慮,“讓我們先造個籠子。過了一段時間,關海法一定會聽我的話。我們要訓練它服從。”

拉威爾繼續走過去拿起了雕像,他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當他經過寶座前時,普克抓住了他。

“但是半身人,”普克咆哮道,他的鼻子壓扁了拉威爾的鼻子,“用你的命做擔保,巫師,把半身人給我抓回來!”

普克推開拉威爾,朝著通向樓下的門走去。他必須去找街上的一些眼線,詢問關於阿提密斯·恩崔立在做什麼,以及關於半身人的朋友之事,不管他們是否死在阿薩維海峽之上。

如果不是恩崔立,普克一定會把紅寶石魔墜拿出來用,但是這一招對危險的殺手是行不通的。

普克走出房間的時候對自己大叫了一聲。他曾經很期盼恩崔立回來,並且不讓他再度上路離開,但是連拉威爾都如此明顯地卷入了殺手的遊戲,此刻他惟一的選擇就是瑞西塔。

“你想要除掉他?”鼠人問,每次普克吩咐他一些事情的時候,他一開始都會這麼問。

“別太高估你自己了,”普克反駁說,“恩崔立不關你的事,瑞西塔,而且那也超出你的能力範圍。”

“你低估了我們公會的力量。”

“你低估了殺手的組織網也許很多你誤認為是戰友的人都是屬於他們那邊的,”普克警告說,“我不希望自己的公會中發生戰爭。”

“那要怎麼樣?”鼠人明顯地很失望,並厲聲反問說。

聽到鼠人不滿的語調,普克開始玩弄掛在脖子上的紅寶石魔墜。他知道他能迷惑住瑞西塔,但是他寧願不這麼做。被催眠的人行動起來都不會像自願的一樣成功,而瑞吉斯的朋友們已經從皮諾契手中逃了出去,瑞西塔與他的手下必須要發揮全力才能打敗他們。

“有人跟著恩崔立來到卡林港,”普克解釋說,“我認為那些人是半身人的朋友,並且對我們公會很危險。”

瑞西塔的身子向前傾,假裝很驚訝。其實鼠人已經從頓頓那裏得知這些北方人的到來了。

“他們很快就會到城裏了,”普克繼續說,“你沒什麼時間了。”

他們已經進城了,瑞西塔心裏回答說。他試著要隱藏自己的微笑。“你希望活捉他們嗎?”

“直接除掉,”普克更正說,“那群人太強了。我們不能冒險。”

“除掉,”瑞西塔重複說,“我每次都是這樣建議的。”

普克無可奈何地打了個寒顫。“如果事情辦成,馬上向我報告。”他朝門口走的時候說。

瑞西塔在主人的背後竊笑。“啊,普克,”當公會主人離去之後他低聲說,“你太不清楚我的影響力了。”鼠人揉著手!心中預期自己一定會成功。夜深了,那些北方人就快要到街上去了--頓頓會在那裏找到他們。

第十八章

陰險的情報提供者

頓頓坐在他最喜歡的角落,就在盜賊圓環,“吐口水的駱駝”對麵,看著四個人當中的最後一個精靈走進旅店,加入他的朋友們。半身人拿出了一麵小鏡子來檢查自己的偽裝所有的泥巴都塗在適當的位子;他的衣服非常寬大,就像是從巷子裏不省人事的醉漢身上一把抓下來的;他的頭發故意弄亂糾結在一起,就好像好幾年都沒梳過一樣。

頓頓渴望地看著月亮,然後用手指檢查了自己的下巴。他覺得雖然不算有胡子,但摸起來還是有點刺刺的。半身人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他努力抵抗著讓他變身的衝動。在他加入了瑞西塔他們行列的這一年中,他學會了控製這種衝動,但是他希望這一天能夠趕怏把事情辦完。今晚的月亮特別亮。

街上那些當地人經過半身人身邊時,都肯定地對他眨了一下眼。他們知道這個偷竊高手徘徊在這裏是準備要再次出手。由於他的名聲,頓頓對卡林港街上的當地人已經無法下手了,但是那些人知道要對陌生人閉嘴,不可透露這個半身人的事。頓頓總是讓自己周遭圍繞著本城中最強的盜賊,對某個目標揭露他的偽裝將會是項大罪。

經過了一段時間,當四個好友從吐“口水的駱駝”出來之時,半身人的背向後靠上建築物的轉角。

對崔斯特跟他的夥伴而言,卡林港的夜晚跟他們白天看到的一樣奇怪。不像夜生活隻被限製在酒館裏麵的北方城市,卡林港的街道在日落之後卻隻是更加地喧囂。即使是卑微的農奴,也會突然顯出完全不同的神秘而凶惡心的態度。

這個巷子中惟一不擁擠的區域就是圓環後麵那棟不起眼的建築物:盜賊公會之前。就像白天時一樣,遊手好閑者背靠著房子惟一一扇門兩邊的牆坐著,但是現在每一邊的遠處又各多了一名衛兵。

“如果瑞吉斯在裏麵,我們就必須找到路進去。”凱蒂布莉兒觀察說。

“瑞吉斯當然在裏麵,”崔斯特回答說,“我們追尋的行動必須由恩崔立開始。”

“我們是來找瑞吉斯的,”凱蒂布莉兒提醒他,往他那邊投了一個失望的眼神。崔斯特很快地澄清自己的意思,來讓她滿意。

“到瑞吉斯的路要穿過殺手那裏,”他說,“恩崔立特別這樣設計。你們在格倫峽穀聽過他說的話了。恩崔立不會讓我們找到瑞吉斯,除非我們先跟他打交道。”

凱蒂布莉兒無法否認黑暗精靈的邏輯。當恩崔立從秘銀之廳抓走瑞吉斯之時,他花了很大力氣才讓崔斯特追過來,就好像他抓瑞吉斯隻是跟崔斯特玩的遊戲其中的一部份而已。

“我們要從哪裏開始著手?”布魯諾在挫折中生氣地說。他原本認為街上會很安靜,讓他們有更好的機會完成任務。他希望他們當晚就能把事情辦完。“就從這裏開始。”崔斯特出乎布魯諾意料地說。

“熟悉街道上的氣味,”黑暗精靈解釋說,“看看人們的動作,聽聽他們的聲音。對將要發生的事作好心理準備。”

“還有時間問題啊,精靈!”布魯諾咆哮著反駁說,“我的內心告訴我,就在我們站著聞街上發臭的氣味時,饞鬼的背上搞不好正被人打了一鞭!”

“我們不需要去找恩崔立,”沃夫加插嘴說,他順著崔斯特的思路去想,“殺手會來找我們。”

幾乎在同時,就好像沃夫加所說的話提醒了他們周遭環境的危險,他們四個人同時轉過頭去,朝外看著街上熙攘的人群。每個角落都有深色的眼睛在窺探著他們;每個漫步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都會側過頭來向他們瞄一眼。卡林港對陌生人並不會不適應(畢竟這是一個貿易港)但這四個人在被遺忘的國度任何一座城市的街角都很顯眼。崔斯特看出他們自己暴露在危險中,於是決定要移動到別處。他開始走離盜賊圓環,並且吩咐其他人跟著。

排最後一個的沃夫加還沒踏出任何一步,從“吐口水的駱駝”旁邊的陰影中就傳來了一個孩子般的喊聲。

“嘿,”那個聲音說,“你需要我幫忙幹一票嗎?”

沃夫加有些困惑,於是往前踏了一小步,然後朝陰影裏張望。頓頓站在那邊,看來就像個衣衫不整的人類小男孩。

“你在找什麼?”布魯諾走到沃夫加身邊時間。

沃夫加指了指那個角落。

“你在找什麼?”布魯諾又問了一次,他現在注意到有一個陰暗的小身影。

“你需要我幫忙幹一票嗎?”頓頓又重複說了一次,同時從黑暗裏走出來。

“去!”布魯諾揮著手怒斥說。“隻不過是個小男孩。走開吧,小男孩。我們沒時間跟你玩!”他抓住沃夫加的手臂要轉身離去。

“我可以幫忙解決你們的事。”頓頓在他們背後說。

布魯諾繼續往前走,沃夫加也跟他並肩前進,但這次是崔斯特停了下來,他注意到夥伴們耽擱了一點時間,也聽到了男孩說的話。

“隻不過是個小男孩!”當布魯諾走到黑暗精靈身邊時向他解釋說。

“是在街上混的男孩,”崔斯特更正說,然後繞過布魯諾與沃夫加開始向後走,“他的眼睛跟耳朵很少會漏看或漏聽周遭的事物。”

“你能幫我們弄到什麼?”崔斯特走到建築物附近,出了好奇人群的視野之後低聲問頓頓說。

頓頓聳了聳肩。“可偷的東西很多;今天一大堆商人來到城裏。你想要什麼?”

布魯諾、沃夫加以及凱蒂布莉兒擺出防禦性的姿勢遠遠圍住崔斯特與男孩,他們的眼睛是望向其他地方,但耳朵卻努力地在聽突然變得有趣的對話。

崔斯特蹲了下去,讓頓頓跟他的眼神都望向圓環底的建築。

“普克的房子,”頓頓隨口說說,“那是卡林港守衛最森嚴的房子。”

“但是它有弱點。”崔斯特急忙說。

“所有房子都會有的。”頓頓平靜地回答,他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在險惡的街上存活下來的自負者。

“你進去過嗎?”

“也許有吧。”

“你有看過一百枚金幣嗎?”

頓頓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故意若有所指地讓重心從一腳移到另一腳。

“把他帶回房間去,”凱蒂布莉兒說。“在這裏談會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頓頓準備要同意,但是他先用冷冷的一瞪對崔斯特作了一個警告,然後宣稱說:“我值一百個金幣!”

當他們回到房間中,崔斯特與布魯諾先給了頓頓一大把金幣,而半身人則說出了通到公會去的秘密道路。“就算是小偷們,”頓頓宣稱說,“也不知道這條路!”

這群朋友們擠在一起,焦急想聽到細節。

頓頓讓整個行動聽來很簡單。

太簡單了。

崔斯特站起來轉身離開,不讓這個提供情報者知道他在笑。他們剛才不是正在談思崔立會來跟他們接頭的事嗎?就是在這個男孩讓他們輕易得知捷徑的幾分鍾之前。

“沃夫加,把他的鞋子脫下來。”崔斯特說。他的三個朋友好奇地轉向他。頓頓在椅子上不安地蠕動。

“脫他的鞋子。”崔斯特又說了一遍,他轉身回去指著頓頓的雙腳。布魯諾身為一個半身人朋友這麼多年,馬上就猜出了黑暗精靈在想什麼,沒有等到沃夫加有反應就抓起頓頓左邊的靴子,一把拉了下來,看到一隻長滿濃密長毛的腳--一個半身人的腳。

頓頓無奈地聳了聳肩,然後全身垮到椅子上。整個會麵的經過都跟恩崔立事前想的一模一樣。

“他說他可以幫忙解決我們的事。”凱蒂布莉兒諷刺地說,她故意把頓頓的話扭曲成惡意的。

“誰派你來的?”布魯諾咆哮著問道。

“恩崔立,”沃夫加代替頓頓回答了,“他是幫恩崔立工作的,被派來帶我們走進他布置好的陷阱。”沃夫加身子往前傾,居高臨下地看著頓頓,他巨大的身軀擋住了燭光。

布魯諾把野蠻人推開,代替他站在那個位子。沃夫加的眼神帶有稚氣,不可能像鼻子尖尖,紅胡子翹翹,還戴頂破頭盔的矮人戰士一樣有威嚴。“所以,你這個鬼鬼祟祟的小東西,”布魯諾對著頓頓的臉咆哮,“現在我們來跟你發臭的舌頭打交道!要是你敢亂搖舌亂說話,我鐵定把它砍下來!”

頓頓的臉嚇得發白(這個動作他做得恰到好處)而且開始明顯地發抖。

“別那麼激動,”凱蒂布莉兒對布魯諾說,這一次她扮的是白臉,“這個小家夥已經被你嚇夠了。”

布魯諾把她推開,轉過身去,不讓頓頓看到他對她眨了一下眼。“嚇他?”矮人厲聲說。他把斧頭舉起來放到肩上,“我的計劃才不是隻嚇嚇他!”

“等一下,等一下!”頓頓哀求說,他卑躬屈膝到隻有半身人才能做到的程度,“我隻是照殺手吩咐我的來做,他付了錢給我。”

“你認識恩崔立?”沃夫加問。

“每個人都認識恩崔立,”頓頓回答,“在卡林港,每個人都聽從思崔立的命令,”

“別管恩崔立了!”布魯諾對他大吼,“我的斧頭不會讓他有機會傷你的!”

“你認為自己殺得掉恩崔立嗎?”頓頓反駁說,雖然他知道布魯諾這句話真正的意思。

“恩崔立沒辦法傷一具屍體吧?”布魯諾表情猙獰地回答。“我的斧頭會把他砍得倒在你的屍身旁邊!”

“他要的是你。”頓頓對崔斯特說,希望能讓情況平靜下來一些。

崔斯特點了點頭,但是仍然保持沉默。在這一場不尋常的會麵中,有些事情不太尋常。

“我不幫任何一邊,”頓頓沒看到崔斯特的反應,於是向布魯諾辯解說,“我隻是為了活下去,才做我必須做的事而已。”

“如果你還想活下去,你就必須告訴我們進去的路,”布魯諾說,“安全的路。”

“那個地方守衛森嚴,”頓頓聳了聳肩,“根本沒有安全的路。”布魯諾走得更近了,他臉上的愁容更明顯了。

“但是,如果我必須嚐試,”半身人不加思索地說,“我應該會走下水道。”

布魯諾轉身環視了一下朋友們。

“這似乎沒錯。”沃夫加評論說。

崔斯特多看了半身人片刻,希望能在頓頓銳利的眼神中找到一些線索。“沒錯。”黑暗精靈馬上說。

“他保住了他的腦袋,”凱蒂布莉兒說,“但是我們要怎麼處冒他?帶他去嗎?”

“對,”布魯諾帶著邪惡的眼神說,“他帶路!”

“不,”出乎所有夥伴們意料之外,崔斯特如此回答,“半身人隻是按照他被吩咐的去做。放了他吧。”

“讓他跑去告訴恩崔立發生了什麼事?”沃夫加說。

“恩崔立不會體諒人,”崔斯特回答說。他注視著頓頓的雙眼,不讓半身人看出他已經猜到這是一場詭計中的詭計,“也不會原諒人。”

“我還是覺得應該帶他走。”布魯諾說。

“放他走吧,”崔斯特平靜地說,“相信我。”

布魯諾哼了一聲,將斧頭放下,一邊走去開門一邊抱怨。沃夫加與凱蒂布莉兒交換了憂慮的眼神,但是仍然閃身讓開了一條路。

頓頓毫不遲疑地拔腿就跑,但是當他走到門邊的時候,布魯諾踏出一步擋在他身前。“如果讓我再次看到你的臉,”矮人威脅說,“或是任何你裝出來的臉,我一定把你砍成兩截!”

頓頓溜了出去回到大廳,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危險的矮人,然後他狂奔跑過大廳,一麵搖頭驚歎於恩崔立對這整場會麵描述得如何正確,驚歎於殺手多麼了解這群朋友,尤其是黑暗精靈。

崔斯特猜想到了這場會麵的真相,知道布魯諾的最後威脅對狡詐的半身人來說沒有一點效用。頓頓一直在對他們說謊,卻沒有露出一點蛛絲馬跡。

但是當仍然皺著眉的布魯諾轉身回到房間中之時,崔斯特卻讚同地點頭,因為黑暗精靈知道這些威脅的話就算沒用,至少也會讓布魯諾更有一些安全感。

由於崔斯特的提議,所以他們全都開始小睡一下。街上人聲鼎沸,他們不可能打開蓋子鑽進下水道卻不被人發現。夜漸漸過去之後,人潮還是會散去的,守衛也會從晚間危險的盜賊換成白天的農夫。

隻有崔斯特睡不著。他背靠著門坐著,傾聽有沒有任何人接近的腳步聲,然後因著夥伴們有節奏的呼吸聲而進入了人定的狀態。他低頭看了看掛在脖子上的麵具。隻因一個如此簡單的謊言,他就能夠自由地走遍全世界。

但是他之後是否會落入自己設下的欺騙之網而被困住呢?不承認自己的身份,他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嗎?

崔斯特望向凱蒂布莉兒,她正安詳地陷在房間的單人床上微笑著。在純真中也是可以有智慧的,在沒被汙染的理想觀點中仍然能看出一些真理。

他不能讓她失望。

崔斯特感覺到外麵更加黑暗了。月亮已經落下。他走到窗邊,朝街上窺探。習慣夜間生活的人們還在遊蕩,但是他們的數目此刻已經減少了許多,夜就要結束了。崔斯特叫醒了同伴們;他們無法付出任何延遲的代價。他們伸伸懶腰將睡意擺脫,檢查好裝備,然後走上街頭。

盜賊圓環有好幾個通向下水道的鐵格形蓋子,看起來設計的目的不像是要排除此城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帶來的積水,而隻是要防止下麵的髒東西跑上來。這群朋友們選擇了旅店後方的一條小巷,離開主要的大街,但離公會也不遠,這樣他們也許可以不用遇上太多波折就找到路。

“男孩可以把這蓋子打開。”布魯諾說,他揮手要沃夫加到那裏去。沃夫加彎腰握住了鐵蓋。

“還不是現在。”崔斯特低聲地說,他到處張望,看看有沒有可疑的眼睛在偷看。他要凱蒂布莉兒回到圓環邊的巷子底去,然後自己衝向比較黑暗的那一邊。他很滿意於沒有人在,於是跑回布魯諾身邊。矮人望著凱蒂布莉兒,她也點點頭,表示一切沒問題。

“抬吧,男孩,”布魯諾說,“別發出太大的聲音,”

沃夫加緊緊抓著鐵格,深深吸了一口氣來求取平衡。他巨大的手臂因用力時流入的血液而脹紅,他的口中發出了“呃”的一聲。即使如此,鐵格還是一動也不動。

沃夫加無法相信地看了看布魯諾,然後加倍用力,現在連臉也脹紅了。鐵格在抗議中發出呻吟聲,但也隻離開地麵幾寸而已。

“有東西在把它往下拉。”布魯諾彎腰仔細察看時說。

突然底下發出了“鏘”的一聲鐵鏈斷裂聲,這是惟一向布魯諾警告的東西。蓋子突然被拔了起來,沃夫加仰天向後飛去。鐵蓋擦到布魯諾的額頭,把他的頭盔撞飛,害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沃夫加重重地撞在旅店的牆上,發出了巨響,手還抓著鐵蓋。

“你這亂飛的大豬頭……”布魯諾開始抱怨,但崔斯特與凱蒂布莉兒都跑來扶他,馬上提醒他現在的任務需要保密。

“他們為什麼要在下水道的蓋子上綁鐵鏈?”凱蒂布莉兒問。

沃夫加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塵。“還是從裏麵綁,”他補充說。“這表示裏麵有些東西希望跟外麵的城市隔絕。”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崔斯特評論說。他在洞口旁蹲下,腳滑了進去。“準備火把,”他說,“如果都沒問題,我再叫你們下來。”

凱蒂布莉兒看見黑暗精靈眼裏饑渴的光芒,她很擔心地看著他。

“為了瑞吉斯,”崔斯特向她保證,“而且隻為了瑞吉斯。”然後他就消失在黑暗中了。那裏的黑暗就猶如他毫無光亮的家鄉裏的通道一樣。

另外三個人聽到他落下時濺起的水花聲,然後就是完全的安靜。

他們度過了漫長的焦急時刻。“點起火把吧。”布魯諾對沃夫加低聲說。

凱蒂布莉兒抓住沃夫加的手臂阻止了他。“你要對他有信心。”她對布魯諾說。

“太久了,”矮人喃喃道,“太安靜了。”

凱蒂布莉兒繼續抓著沃夫加的手臂片刻,直到崔斯特輕柔的聲音傳了上來。“沒問題,”黑暗精靈說,“快下來吧。”

布魯諾將火把從沃夫加那裏拿了過去。“你走最後,”他說,“記得輕輕把蓋子蓋好。我們沒有必要告訴全世界我們去了哪裏!”

當這群夥伴們拿著火把進入下水道後,引起他們注意的第一樣東西是原來綁著鐵蓋的鐵鏈。無疑地,那條鐵鏈很新,並且綁在下水道牆上的一個盒子上。

“我認為我們不是惟一在這裏的人。”布魯諾低聲說。

崔斯特向四周望,他也像矮人一樣不安。他將麵具從臉上拿下,現在他又成為身處適合黑暗精靈的環境中的黑暗精靈了。“我帶頭,”他說,“我會走在火把光的最前緣。隨時準備戰鬥。”他開始輕輕地往前走,腳踏在隧道中央慢慢流著的黑色水流邊上。

布魯諾拿著火把走第二個,後麵是凱蒂布莉兒與沃夫加。野蠻人必須彎著腰,頭才不會碰到肮髒的隧道頂。老鼠看到陌生的光線,吱吱叫著慌忙逃走,更肮髒的東西則靜靜躲在水底,以水作為掩護。隧道彎來彎去,每走幾尺就會有岔路,像是個迷宮一樣。水流聲隻害他們更加困惑,帶領著他們走上某條路,他們一下發現腳邊的水聲比較大,一下又發現路另一邊的水聲更大。

布魯諾搖搖頭,把腦中分心的想法甩掉,他不顧糞便與惡臭,專心地跟著在火光前端向前衝的陰暗身影。他來到一個許多路的交叉點,用眼角瞄到有身影突然在他的側麵出現。

就在他轉身想要跟過去的時候,他發現崔斯特還在自己的正前方。

“準備了!”布魯諾喊著說,他將火把丟到身邊的幹地上,然後拿起了斧頭與盾牌。他的警覺性救了他們所有人,因為不到一秒鍾之內,兩個穿著鬥篷的身形出現在旁邊的隧道中,他們高舉著劍,抽動著的鼠須底下的利齒閃閃發光。

他們的大小跟人一樣,穿著人的衣服,拿著劍。他們的另外一種形貌的確是人,也不令人討厭,但是到了夜晚,他們就變成這種齧齒類的樣子。他們像人一樣走路,但身上多出了一些裝飾品(長鼻子,棕色的豎毛,粉紅色的尾巴)都跟溝鼠沒有兩樣。

凱蒂布莉兒射出了第一箭,飛過布魯諾的頭盔上方。銀箭像是閃電一般照亮了側麵的隧道,讓他們看見後麵有更多邪惡的身影向他們跑來。

後麵水花四濺的聲音迫使沃夫加轉身麵對一大群衝來的鼠人。他將腳跟深深插入爛泥裏,同時將艾吉斯之牙拿起,擺好了預備的姿勢。

“他們埋伏在這裏等我們,精靈!”布魯諾大喊。

崔斯特也早已得到了相同的結論。矮人喊出第一聲的同時,他就離開了火光中,以取得躲在黑暗裏的優勢。他一轉身,就麵對麵看到兩個人影,他還沒把閃光高舉到能看見他們多毛的額頭,就已經猜到他們身為鼠人的邪惡本質了。

然而那些鼠人卻沒有預先猜到站在他們麵前的會是什麼東西。也許他們以為敵人都在火把光中,所以嚇了一跳,但讓他們轉身就跑的主要原因卻是黑暗精靈的黑色皮膚。

崔斯特並沒有漏失這個機會,他在那些鼠人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之前就用一陣疾風般的快刀將他們砍倒了。然後黑暗精靈再次躲到陰影中,尋找一條路從背後偷襲這些偷襲者。

沃夫加伸直了手不斷揮動艾吉斯之牙,讓攻擊他的人無法接近。當鼠人太接近的時候,戰錘就會把它們錘到兩邊去,每一次的錘擊都把下水道的牆打落一大片下來。但當鼠人們認清野蠻人的威力之後,就不太願意直接衝上來了,沃夫加所能做的隻是把它們困住,而這隻能維持到他的手臂無力時為止。

在沃夫加的身後,布魯諾與凱蒂布莉兒幹得比他好多了。凱蒂布莉兒的魔法弓(在矮人的頭頂上放箭)消滅了好幾列逼近的鼠人,剩下幾個來到布魯諾身邊的也都因為躲避箭而失去了平衡,變成矮人輕易可解決的獵物。

但是兩邊的數目實在相差太多,對這群夥伴非常不利,隻要犯一個失誤,代價就會非常慘重。

鼠人們不斷嘲笑著,並且向他們吐口水,向後躲避沃夫加。沃夫加發現自己必須想辦法開始決一死戰,所以往前踏了一大步。

鼠人們突然散開,逃進隧道深處,在火把光的盡頭,沃夫加看到其中一隻正舉起了十字弓發射。

這個巨人直覺地側身將背貼在牆上,動作非常敏捷所以沒被射中,但是他後方麵向另一邊的凱蒂布莉兒卻沒看到箭飛來了。

她突然感覺到一陣爆發的疼痛,接著是熱血從她頭顱的側邊大量流出。一陣黑暗盤旋在她視野的邊緣,她整個人一下子昏厥過去靠到牆上。

崔斯特如同死亡一般靜默地穿過了那些黑暗的通道。他沒將閃光從鞘中抽出,因為他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光,所以是用另一把魔法刀在引路。他身陷迷宮當中,但是他自信自己可以找到路回到朋友們身邊。然而每次他走進某條隧道,他總是看到另一邊的盡頭有火光,表示有更多的鼠人正在趕來加入戰局。

黑暗大到足夠讓精靈躲藏,但是崔斯特一直總覺得有人在跟蹤自己,甚至預料到他要走哪裏,因而很不安。四周的道路有好幾打,但是他可選擇的卻越來越少,因為每個轉彎之處都有鼠人出現。他每走一步,迂回通向朋友們的道路都越來越寬,但是崔斯特很快就知道他別無選擇,隻能前進。鼠人填滿了後方的主通道,跟著他而來。

崔斯特停在某凹處的影子裏,仔細打量周遭的區域,他重新計算自己所走的距離,並且注意到身後的通道現在閃著火光。很明顯地,鼠人的數目並不像他原本估計的那麼多,在每個轉角看見的鼠人可能是原先隧道出來的同一群,走著跟崔斯特平行的道路,每當崔斯特看到一條新路的時候,它們也有幾個轉進那條路的另一端。

但是發現鼠人的數目對崔斯特並不是什麼情得安慰的事。他現在證實了自己的疑心是對的。有一群鼠人跟著他。

沃夫加轉身奔向他摔倒的愛人,他的凱蒂布莉兒,但是鼠人馬上就跟了過來。現在憤怒驅使著這個強壯的野蠻人。他衝進敵人的行列中,用戰錘把它們打得粉身碎骨,若是有人鑽到他身邊,他就用單手把那個家夥的脖子扭斷。鼠人撤退的同時的確刺中了他幾下,但是這些小傷完全沒有讓憤怒野蠻人的動作慢下來。

他踏著被他殺死者的屍體走了過去,他的靴子跟重重地在那些死屍身上轉動碾磨。其他的鼠人在恐懼中跌倒,不敢擋住他的路。

在它們戰線的末端,十字弓手正掙紮著裝上箭,這件工作由於他的視線無法移離正向自己走過來的野蠻人而變得很困難,又因為他知道自己是這個強壯巨人憤怒的焦點而變得更困難了。

布魯諾前方的鼠人紛紛退去,使他有時間轉向凱蒂布莉兒。他彎腰觀察這個年輕女子,抓起一把她濃密的紅褐色頭發時,他的臉都發青了,因為上麵沾滿了她美麗臉龐流出的血液。

凱蒂布莉兒用茫然的眼神抬頭看他。“要是再偏一寸,我就沒命了。”她眨了一下眼,然後微笑了起來。

布魯諾蹲下去檢查傷口,發現他的養女說的是對的。箭射中了她,但隻是擦傷。

“我沒事。”凱蒂布莉兒堅持說,她開始要站起來。

布魯諾不讓她起來。“還沒到時候。”他輕聲地說。

“戰鬥還沒結束。”凱蒂布莉兒回答說,她仍在嚐試把腳站直。布魯諾要她看看隧道另一邊的沃夫加,和他身邊的屍堆。

“這是我們的機會,”他笑著說,“就讓他以為你已經倒下好了。”

凱蒂布莉兒看到這一幕,驚訝地咬住了嘴唇。一打鼠人已經倒在地上,而沃夫加還在往前衝,戰錘大力擊中沒逃出他所經之處的不幸家夥。

接著另一個方向傳來的聲響讓凱蒂布莉兒的注意力又轉了回去。由於她魔法弓的火力暫時停歇,前麵的鼠人又都回來了。

“這些是我的份,”布魯諾告訴她,“躺著別起來!”

“如果你陷入麻煩--”

“如果我需要你,你就來,”布魯諾答應說。“但暫時先別起來!讓男孩有一些奮戰的動機!”

崔斯特試著治原先的路退回去,但是鼠人很快地從各隧道接近他。他可選的路很快就隻剩下一條,那是側麵一條寬大、無水的通道,剛好跟他希望走的路反方向。

鼠人們快速地逼近,如果在主隧道中,他必須同時朝好幾個方向迎戰它們。他溜進那條通道,背緊貼著牆。

兩個鼠人跑到這條隧道的入口處,向黑暗裏麵窺探,然後叫第三個鼠人拿火把來。然而它們等到的光卻不是火把的黃色光線,而是閃光出鞘時發出的藍光。在它們抽出武器自保前,崔斯特就已經到他們身邊,一刀插入了一隻鼠人的胸膛,又旋轉另一把刀,畫出一條弧線砍上了另一隻鼠人的脖子。

當它們倒下之時,火把的光籠罩了它們,隻映照出黑暗精靈站在那裏,兩把刀都在滴血。離他最近的那些鼠人開始戰栗;有些丟下了武器開始逃,但更多隻則是一擁而上,擠滿了這一區所有的通道入口,數量上的絕對優勢讓這些鼠人有了勇氣。它們互相對看尋求支援,慢慢地一步一步逼近崔斯特。

崔斯特考慮要衝過其中一小群人,以殺出重圍,但是鼠人在每個通道都至少都圍了兩層,有些甚至有三四層。即使他的刀法再精,身手再敏捷,也無法在背後不被攻擊的狀況下一下子衝出去。

他衝回側邊的那條走道,召喚了一個黑暗結界來封住入口,然後跳到結界的區域之後,擺出了準備攻擊的姿勢。

那些鼠人看到崔斯特突然消失在那條通道中,於是加速向前衝,當它們轉入一片無法打破的黑暗區域時,它們突然停住。一開始,它們認為是自己的火把熄滅了,但是那黑暗實在太深了,他們很快就看出那其實是黑暗精靈的法術。他們在主通道中重新集結,然後小心地走進去。

即使有夜視力的崔斯特也看不穿他自己施法造出的黑暗,但是他站在黑暗的另一邊擺好姿勢,認出了頭兩個走進來的鼠人的劍尖。當黑暗精靈出手將它們的劍打飛,並且改變角度讓彎刀插進它們身體的時候,它們甚至還沒有從黑暗中出來。它們痛苦的慘叫將其他鼠人嚇得跌跌撞撞,跑回到主通道,並且給予崔斯特更多時間來思考自己的處境。

當十字弓手的最後兩個同伴拚命衝向兩邊,逃避憤怒的巨人之時,他就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了。他最後一次笨拙地將箭裝上,然後將弓舉了起來。

但是沃夫加已經太近了。野蠻人直接抓住十字弓,然後從鼠人手上將它一把扯得飛了出去,由於力道太猛,所以在撞上牆壁之時立刻斷成兩截。鼠人想要逃,但是沃夫加惡狠狠的瞪視卻讓他一動也動不了。當沃夫加兩手抓起艾吉斯之牙,他隻能恐懼地眼睜睜看著。

沃夫加這一擊是令人無可置信地快。鼠人根本沒察覺到致命的一擊已經開始。它隻是突然發覺自己的頭頂爆開了。

地板快速地上升來迎接他;他還沒啪一聲落在糞便之上就已經死亡,沃夫加的眼眶含著淚水,猛烈地擊打著已經破碎的屍體,直到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為止。

身上濺滿了血、汙物以及黑水,沃夫加終於背靠著洞壁癱了下去。他一讓自己從充滿了整個心的憤怒中釋放出來,就聽到後麵有人在打鬥,他轉身看見布魯諾擊退了兩隻鼠人,而這些鼠人後麵還有好幾排同伴。

凱蒂布莉兒在矮人身後靠牆躺著。這一幕又燃起了沃夫加心中的火焰。“坦帕斯!”他對自己的戰神狂吼,然後重重踏著糞便往反方向的隧道奔去。那些麵對著布魯諾的鼠人急著要逃離而互相絆到腳,又給了矮人多砍倒兩隻的機會--他很高興能完成任務。鼠人們急忙逃回坑道組成的迷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