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澤第一時間打了個哆嗦。
不是冷,是恐懼,發自骨子裏的對水的恐懼。
江北澤從小就怕水,小的時候江北淵想教他學遊泳,他哭著不敢下水,最後江北淵作罷,對江北澤而言,人不一定會遊泳,就像有些人一輩子可以不坐飛機一樣。
宋南墓也知道江北澤怕水,海邊那些地方從來不敢去。
可是現在,那個站在泳池邊的男生,穿著黑色單薄的棉衣,單手抄在口袋裏,像個陌生人一樣注視著他,眼底沒有一分一毫的心疼和愧疚。
江北澤隻看了一眼宋南墓,就收回了目光,轉而朝著岸邊走。
現在水池的水不深,他站直了,水沒到他的上腰部,但是江北澤還是怕得要死,因為他能感覺到,水池的深度在一點點上升,冰涼刺骨的冷意要蔓延到心髒。
在他靠近岸邊那一瞬,手腕猛地被人扯住,抬眼對上了宋南墓的眼睛,後者半蹲著身子凝視著他。
“江北澤,你特麼的到底幾個意思,今天、現在,給爺說明白了!”
“你是不是有病?我累了,我要睡覺!”
江北澤很少罵人,至少從來沒罵過宋南墓,這是第一次。
宋南墓壓著他的肩膀,不讓他上來,“回答我!你以後想怎麼過,想咱倆怎麼走,想我對你怎麼樣,你又對我個什麼態度,今天都給我說清楚!”
“還能怎麼過?分手吧,我現在看到你這張臉就煩。”江北澤別開眼道。
“煩?”
宋南墓說不出心裏什麼滋味,吞一吞喉嚨皆是苦澀。
露天的泳池溫度不低,明明風都是往下走,為何還是有凶猛的風直衝而上,粉碎了他的心髒,一口一口吞噬著他心裏的那點渺小的期待。
“嘩啦——”
宋南墓一下子就鬆了手,江北澤重心不穩,徑直朝後倒去,“撲通”一聲在水中濺起了巨大的水花,那個男孩在水裏撲棱,掙紮。
站在岸上的宋南墓,居高臨下,眸子比方才還要寒涼四分:
“知道我這半個月怎麼過來的嗎?就跟你現在這樣,恐懼,害怕,不安,掙紮未果,你怕水的程度,就如同我怕失去你的程度,一模一樣。”
“……”
江北澤不知聽沒聽到宋南墓的話,隻是一個勁撲棱,從宋南墓這個角度看到他愈發蒼白的臉,他的周圍水花四濺,他在等著江北澤說救我,哪怕叫一聲他的名字也好。
或者叫他一聲南哥,叫他一聲師父,說什麼都好,一個字也好……
他等了好久好久,注視著他好久,眼底隻盛著他的倒影,他在掙紮,他又何嚐不是在苦苦掙紮,那是一片沒人看到的泥沼,隻有他自己身陷囹圄。
終於——
江北澤沒動靜了。
身子徹底沉下去了。
宋南墓這才慌了,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衣服都沒脫就跳下去,把人從水裏撈出來。
“小澤,別嚇我……求你,嗯?”
把江北澤放在地上,宋南墓給他按壓心肺,聽他的心跳,給他做人工呼吸。
宋南墓承認今天把江北澤丟泳池裏是故意的,他是真的氣火了,沒有理智沒有感情,知道他怕水,偏偏就想看他屈服的樣子,跟他道個歉也好。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倔了,以前跟他撒嬌的那個江北澤,那麼柔軟的一個男孩子,現在竟然一言不發,生死攸關牙齒還閉得那麼緊。
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還是說,他真的從來沒喜歡過他,和他在一起隻是因為感動,因為愧疚……
“小澤……”宋南墓失聲痛哭起來,他是不能失去江北澤的。
“咳咳、”
咳出了好幾口海水,江北澤清醒了,感覺到臉上黏糊糊的,濕熱的液體一滴一滴滴落在臉頰,不像是水,可是他不想知道那是什麼。
他也不想睜開眼睛看,怕心會痛,會難過,會撲到宋南墓懷裏痛哭一場。
他好累,好累……
江北澤做了一個夢,夢到夕陽西下,夢到橘子洲頭,夢到草地上兩個純粹的少年。
他穿著白色的衛衣,另一個少年穿著黑色的衛衣,那個黑衣服的男生喜歡喝可樂,喜歡彈吉他,喜歡吹口哨,他唱歌很好聽,聲音鑲嵌著一點喑啞的質感……
“隨便你今天拚命愛上誰,我學不會坦然麵對,即使要我跟你耗個十年,無所謂……”
已經很久沒做過這麼美麗的夢。
那是一段沒有消逝的舊時光,讓人沉浸其中,不想醒過來。
可是畫麵一轉,好幾個看不清臉的人,跪在地上拉著他的手他的衣服,祈求他放過宋南墓。
他終於醒了。
自己躺在家裏的床上,身上穿著幹淨的睡衣,環顧一圈,四周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