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將夜(1 / 2)

按大靖律,文人乘轎武官騎馬,以示地位尊貴,平民百姓不得逾矩。

陳威有個說出來顯得掉價的習慣。每次從皇宮值差回家,總是步行。這段路被他用一雙腳丈量了不知多少次,甚至連路邊的每間店鋪角落的每處土石他都很熟悉。

若是打扮的寒酸一點,不著朝服,不穿官靴,幾乎和進城賣菜的老農沒什麼不同。若是時日還早,就在侯府不遠處的一家小吃店喝碗豆腐花,必定喝得幹幹淨淨。付了錢,自十幾年前的三文錢一碗到現在的五文錢一碗,從不多付一文,也不少付一文,他一概都是這樣。喝完之後,定然要多坐一會,坐上半柱香的功夫,便會踱著方步慢慢走回侯府。

從禁宮出來,陳威向往常一樣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在這條路上。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街角那家小吃店還散發著昏黃中帶著些許溫馨的燈光,他節奏穩定的腳步聲聽起來顯得有點孤單。

大概是聽到了這腳步聲,店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舉著燈籠的老頭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年輕人。

接著不算明亮的燈光,可以看到這老頭,幹巴瘦,腰有些佝僂,身體一邊高一邊低,大概是腿腳有些殘疾。身後的年輕人倒是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樣子,咧著大嘴,滿嘴白淨的牙齒被燈光一照,色澤瑩潤。

“回來了?”看到陳威,老頭問道。語氣平淡,並沒有尋常人家該有的恭敬,就像是鄉下一個夕陽古樹下納閑的老人向鋤地歸來的後生打招呼一樣。

“前些日子大雪凍死不少人,調兵運糧救災,有幾日沒回家了。”陳威簡單應了一句,腳步沒有停頓,眼神始終盯著老頭,隔著幾步的距離淡淡說道。

“大憨,關門,回家了。”老頭朝背後咕噥了一句。

聽到這話,陳威的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道,“大憨今年十六歲了吧,該娶媳婦兒了,看上哪家姑娘了和我說一聲。”

那魁梧的大漢捏緊了鎖頭,聽到媳婦兒兩字,臉上憨笑的幅度更大了,孩子一樣拍著手道,“媳婦兒,媳婦兒,大憨要娶媳婦兒了……”

原來他竟是一個傻子。

老頭嘴唇無力地蠕動了幾下,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吞了一口唾沫,終究是把還未出口的話哽在喉中,拍了拍大憨衣服上沾染的麵灰,訓道,“快謝謝侯爺。”

大憨笑著,哽直了脖頸,如同一隻打鳴的公雞一樣放聲吼道,“謝謝嘞,大憨謝謝您嘞,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半兩一兩不嫌多,三文五文不嫌少。”老頭聽著自己這個傻兒子不知從哪學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手中碩大的銅煙袋咣的一聲敲到了大憨腦門上,“從哪裏學來的這些門門道道,淨不學好的。”

大憨也不惱,摸著腦門傻傻笑著。

“走了。”老頭揮揮手,拉著傻子兒子蹣跚著走了。

陳威也沒再說話,看著這對父子,眼神中罕見的流露出幾絲難得的溫情。不過這溫情隻持續了一瞬間,臉上便繼續掛上了那副不動如山威嚴剛正的表情。

侯府正廳。

當中擺著一個一人高的青銅火爐,裏麵燃了雕工精致的獸碳,將整個房間燒得暖洋洋的,縷縷幽香從火爐子中散發出來,人聞了心曠神怡。這獸碳是大戶人家冬天常備的物事,是煤粉碳粉糅雜了種種香料精心製作而成,價格昂貴,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

圍著火爐,秦夫人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對麵陳子璋正襟危坐,臉上有幾處淤青,大概是那天從馬背上摔下來留下的後遺症。他陪著恭敬而小心的笑容,用很是生氣的口吻說道,“舅媽,我得跟您彙報一下。表弟可是越來越不像樣了,搞出個什麼葉子戲競賽,借著侯府的名聲在外麵大肆斂財。今日下人跟我彙報,這幾日他至少入賬五萬兩銀子,他一個還未加冠的孩子,要這麼多錢幹什麼?還不是整日在外麵胡吃海喝,你可真得管管了。”

陳子璋口中的表弟,自然就是陳風。

秦夫人端起熱茶喝了一口,眉毛輕微抖了抖,眼神就淩厲了幾分,“你那臉上怎麼回事?”

“還不是被他打的,那天在學堂的馬場,他縱馬行凶,驚了我的馬,就成了這樣子了。”陳子璋憤憤不平的說道,眼神中滿是怨毒。

“是嗎?”秦夫人似笑非笑。

“當時我和幾位好友在一起,都可以作證,還請舅媽明鑒。”

秦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你一個弓馬嫻熟的男子漢,被個沒練過武藝的孩子從馬背上摔下來了,居然還來我這兒告狀。子璋,你是越活越倒回去了,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