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這個祠堂不大,幾丈方圓的小院子,僅僅能夠容納侯府不到二十人的嫡係子孫祭祀時集體下跪磕頭而已。
陳風拈了一片香酥的雞肉,大抵是不想因為咀嚼的聲音太大被門外的侍衛聽見,一副謹小慎微的吃相。吃完後隨手在衣衫上抹幹淨滿手的油脂,站起身來,盯著天空中那盤為整個長安城的夜點起的燭火,眼神朦朧,看得很是專心。
“大哥,你看這月亮多圓啊,又那麼明,我就想起了小時候那會的事情。月亮還是當時的月亮,人還是當年的人,是什麼變了呢?”
陳天嘯露齒一笑,眼神萌萌的感覺,大抵他當年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吧。一個胡子拉碴的大漢的這個動作,讓人不由自主的泛起幾絲怪異。
“你變了。”
“我?我能有什麼變化?”
“一條流動的河水,這一秒,下一秒,水流依舊,但此時流動的水滴卻已不是彼時的那滴了。”陳天嘯哧溜一聲飲了杯酒,眼神中有些莫名的意味。這位粗獷的將軍在當兵之前,是個愛書如命的文人。雖不曾參加科舉考取功名,但也是以詩文動京城的人物。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手沾萬人血,這樣的修行也算圓滿了吧。
陳風品味這句話許久,忽然開口問道,“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才是永恒不變的?”
似乎在這兒等了許久,陳威站起身來,還是那絲聽起來有些可愛的語氣,“我曾以為,太陽月亮是永恒的。但後來我發現,它也會消亡,隻不過活得時間比我長了許多。後來在我眼中,隻有死人是不變的。屍體是死人,腐爛成朽骨是死人,爛成一堆草灰,他也還是個死人。活著的人能死去,但死去的人,就再也活不過來了。”
末了,陳天嘯指了指身後靈堂中供放著的牌位,道,“看,他們也是死人。甚至父親,終有一天也會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裏。”
陳風回頭看了一眼這些牌位,那些陌生的名字,一排排整齊的躺在那裏,身上落滿灰塵,一動不動。
“大哥,我想,我想變強。”許久,陳風似乎是喃喃著吐出這句話。
“好。”陳天嘯似乎等這句話等了許久,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其實他很期待。
一個打小就愛哭鼻子整天被人欺負的六歲孩子,卻能堅持幾年時間整夜整夜看星星,將滿天星鬥的變化記錄下來,甚至是畫出了比禦用監星台還準確的星圖。
這個胸中自有璀璨星空的弟弟,若是真正下決定去做一件事情,能爆發出來的能量,絕對會讓任何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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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黑燈瞎火,這座眾人矚目的權力中樞,沒有了陽光下金碧輝煌的神聖意味,也隻是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普通房子而已。
自有它的喜怒哀樂。
靖帝一身九龍紋雲服,坐在龍椅上,身後沒有太監和侍衛。他臉色祥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一根食指輕輕地敲打著椅子的把手,發出極有節奏的聲音,宛若夜晚修行的老僧敲木魚一般。
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人。
剛才李清婉來過,又走了。依舊帶了用心煲出來的湯,和尋常人家孝順父母的女兒沒什麼區別。
她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玫瑰的刺,隻是偶然間的一露,就已經能讓人感覺到它其實並不隻是一朵任人采擷的花。她沒說幾句話。隻是對未經同意私自修改聖旨,表示出幾絲淡淡的抱歉。
沒有哭哭啼啼的哀求,也沒有言辭強硬非君不嫁的頂撞。但話裏話外,淺淺透露出要自己選擇自己男人的心思。
很少有女人表現出像她這樣的邏輯思維,在一團亂麻的糾葛中清楚無誤地找到矛盾的核心。
政治聯姻,門當戶對,額娘以及哥哥的震怒,甚至是宮外李昌玄對這門親事表現出來的反對,這些,其實都不是問題,隻要這個男人點點頭一句話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
靖帝沒有表態,隻是一句嗯,聽不出絲毫允許或者拒絕的意味。
李清婉也沒有著急,服侍著喝過湯請了安之後就離去了。
於是這書房之中又陷入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亮都疲憊了似的,隱在一片烏雲中。
門吱呀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