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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顛簸, 起先這三個丫頭也不知道自家姑娘要去哪,就光顧著出祁安。
如今容家變成這樣,出了祁安, 還未必能找到個落腳的地方,所幸走前到賬房拿了些銅錢和碎銀, 雖尚不足買下個一畝三尺地, 但住個客棧什麼的, 也已足夠。
容離也不說要去哪兒,隻道:“就沿著著官道走。”
她在容府兩世,當真連祁安地帶也未出過, 離開祁安便不知要去哪了。思及皇城單家, 她尚在踟躕,在丹璿嫁去祁安後, 這娘家人似乎便不曾露麵,這麼多年來,連一封傳書也不見。她若是去了單家,也不知能不能受待見。
路上,三個婢女輪著駕車,在空青乏了後, 便換小芙在外邊和白柳一起坐。
隔著那垂簾, 小芙問:“姑娘,若不去篷州找四少爺?”
容離垂著眼簾, 搖頭:“若是見到他,我要如何說?難不成說他娘親已是不知死活?”她聲音輕, 明明說得刻薄,卻不叫人生厭。
四公子的生母乃是姒昭,前邊姒昭也曾誕下一子, 但年紀尚小便夭折了。
蒙氏未曾懷上過,就懷了這麼一次,還是自個兒折騰出來的鬼胎,而二夫人朱氏也曾誕下兩子,無外乎都夭折了,後來再懷上,便因小產喪命。
容長亭那克妻克子的傳聞便是這麼來的,沒想到,現下連整個府邸都克了去。
垂簾外,小芙悶聲不語,想到這段時日府裏發生的事,還跟做了噩夢一樣。
容家成了這副模樣,遠在篷州的容齊早晚會得知此事,隻是姒昭究竟是如何瘋,又是如何死的,他許就無從得知了。
空青和白柳俱未說話,一個正牽著韁繩,一個在車輿裏端端正正坐著。
華夙勾了一下手指,車輿側麵的垂簾登時被風掀起,一隻鳥撲扇著翅膀從外麵飛了進來,停在了她的肩頭。
容離趁著空青閉目歇息,側過頭明目張膽地看,一看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前些時候,華夙執著她的手畫出來的白骨鴞麼,這鳥栩
栩如生,看似跟活物一樣,隻是目光稍顯木訥。
鳥羽上裹挾著黑霧,翅間白骨顯露,身上羽毛稀稀落落的。在停上華夙肩頭後,它歪了一下頭,竟不叫喚,似是隻啞巴鳥。
華夙抬手把白骨鴞的雙翅捏了個正著,隨後好似要將其撕成兩半,兩隻手猛地往左右兩側扯開,嘶啦一聲,未見到什麼血肉模糊的畫麵,倒是這鳥硬生生變成了一張單薄的紙。
紙上鴉黑一片,並非沾了墨,而是浸滿了鬼氣。
容離微微眯起眼,隱約看見紙上是寫了些字的,可鬼氣太濃重了些,她一時未能看清楚。
華夙將紙上鬼氣一拂,那嫋嫋黑霧頓時被拂開,紙上字跡變得分外清晰。
容離別過頭,未敢再繼續打量,這些陰間事,她一個陽間人,總歸不好知道太多。
華夙看了一陣,麵色沉了下去,唇微微抿著,細長的五指一攏,頓時把手中紙搓成了團,再微一使勁,這紙頓時碎成了粉屑,被窗外刮進來的風裹挾飄遠。
好端端一張紙,轉瞬碎成了齏粉。
容離心猛地一跳,這才又朝華夙看去,她還從未見過華夙這麼生氣,雙目黑沉沉的,眼底連半寸光也不見,身上鬼氣如墨煙般繚繞而起。
雖說華夙沒有皺眉,可她麵色冷到比刀斧還要寒冽。
一旁,空青的氣息變得平緩,雙眼緊緊閉著,似乎是睡著了,根本不知道方才窗外飛進來一隻什麼東西。
容離皺起眉,小聲道:“怎麼?”
華夙收斂了身上鬼氣,眼皮耷拉著,肅冷卻淡漠,好似提不起興致。
容離索性不問了,想了想這也不是她該問的事。
本以為這鬼不會開口了,哪知,華夙平靜冷淡的聲音忽地在她耳畔響起。
“尚且回不得蒼冥城,百鬼盯得緊。”華夙摩挲著手指骨節。
“那該如何是好?”容離壓低了聲音問。
華夙巋然不動地坐著,淡聲說:“繼續養魂,再做打算,你若是無處可去,不妨去皇城。”
容離訝異,
不曾想這鬼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單家?”
華夙沉著的眸子不情不願地抬起,朝容離睨去,“不然你還想去哪兒?”
容離想了想,似乎當真無處可去了,左右也隻能去皇城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投靠單家。她眨了眨眼,輕聲道:“可你要和我一道去皇城麼。”
華夙麵上無甚表情,“與我而言,在凡間何處無甚區別,陰陽兩界總歸是隔了一線的,你去單家也好,畫祟為何能同你結契,我也能尋個解釋。”
容離把畫祟拿出來看了一眼,至今亦不知這筆怎就跟了她這麼個凡人,總不該單是因……她得幸重生。
山路彎彎繞繞,放眼望去,群嶺起伏,好似水墨成畫。
容離撩開竹簾,看得入迷,可身側華夙卻正襟危坐著,神色冷淡,到底是不知多少年的鬼了,連玄煒帝都見過,這凡間萬裏山河,許是都已踏過。
白柳和小芙俱不是能憋得住話的,偏偏這兩人在一起時,一個個像都被封住了喉嚨,小芙既不搭理白柳,白柳也不曾主動開口,好似才剛認識一樣,拘謹又生疏。
小芙聽見簾子簌簌作響,回頭時恰好看見自家姑娘掀開竹簾探出了半個身,訝異道:“姑娘怎麼了?”
白柳聞聲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姑娘怎出來了。”
“就沿著這官道去皇城,隻是皇城離這兒遠,得走個十來日才能到,此番苦了你們。”容離抿起蒼白的唇,撩著簾子的手細細瘦瘦,麵上是一點血色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