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氣果真稀薄,若不細看,還看不出是個鬼。
穿著道袍,儼然是觀眾法師。
容離微微仰著身,那時單家特地來盤煬山請了法師,這盤煬山上的法師應當算得上是厲害的,也不知遭了什麼,才落至如今這田地,還挺令人唏噓。
她拉開了華夙的手,自己在右眼瞼下劃了一道,眼前所見頓時恢複如常。
華夙朝石階上走,“看見了麼。”
容離把畫祟換至另一隻手中,“看見了,世上怎有這麼多的鬼,他們是不能轉世麼,凡間的話本裏說,黑白無常會來索魂,把要往生的魂靈帶走。”
華夙一哂,“哪
有這麼容易,世間有死法千萬,有的人業果未了,壽限未達,死後心願不了,便會在塵世間徘徊,直至業報了卻,才肯走。也有自戕者,自舍性命,斷去了自己輪回的路,即便被勾魂使帶下陰曹地府,也渡不了忘川河,過不了黃泉路。”
容離聽得一愣,“那若是被旁人所殺,隻是佯裝被自縊呢?”
“你說的是容府裏那被吊死在橫梁上的丫頭?”華夙語調平平,“這麼久了,你還記著她。”
這鬼麵色冷淡,又道:“那丫頭還害過你,你這心腸莫不是豆腐做的?軟成這樣。”
容離捏著她的黑袍道:“若是豆腐做的,早該化了。”
華夙平靜道:“是不是自戕,得看她的心緒,若是她本就想死,即是假借他人之手,那也算自己斷了自己的命。”
容離聽明白了,跟著她上了石階,“這麼說,那丫頭還是能轉世投胎的。”
華夙很是吝嗇地擠出了個字音,“是。”
走至道觀門前,容離直勾勾地盯向門上那印記,皺眉道:“這是什麼東西留下的,怎會在這地方。”
華夙退了一步,冰冷的掌心按向她的後頸。
容離不由得縮了一下脖頸,訝異道:“冷。”
華夙微微施力,將她的脖頸往前按了一下,“湊近了聞聞。”
容離不疑有他,靠近一嗅,竟嗅到了一股腥味,“這……”
華夙放開手,“看來洞溟潭裏的東西來過此地,可惜銀鈴被那老魚給敲碎了,也不知青皮小魚現下在做什麼。”
可這掌印,怎麼也不像是魚留下的,魚哪來的掌。
容離愣愣盯了一陣,想從這古怪的掌心上盯出點別的輪廓來。
“那洞溟潭裏,可不止有魚,洞衡君一個凡修都能下水,更何況別的妖仙。”華夙淡聲說。
容離本想伸手推門,手指還未觸及那門,就見華夙吹出了一口鬼氣。
烏黑的鬼氣凝成了雙臂,緩緩把這門扇給推開了。
嘎吱一聲,院裏亂騰騰的,好似被洗劫過一回。
尋常道觀哪會是這樣的,亂得都叫人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隱約是被打
砸了一番,斷瓦殘磚落了遍地,倒在地上的布幡已然脫色。
容離鬆開了手裏的黑綢,才發覺那一角已被她給捏皺了。她抿著唇捋了捋,裝作不知道,壯著膽踏進,心下還記得那鬼氣所在,捏緊了畫祟才一步一頓地走去。
華夙跟在她身後,皺眉道:“洞溟潭的氣味,腥臭,這麼難聞,也不知那洞衡君怎受得了。”
容離捏著袖子掩在口鼻前,踟躕著朝那團看不清的鬼氣走近,回頭巴巴地朝華夙看了一眼,小聲道:“也許他鼻子早被熏壞了。”
華夙嘴角一揚,彎腰就把那縮在香爐裏的鬼給抓了出來。
待那鬼被擒出,容離才看清它的模樣。
當真是個道士,瑟瑟縮縮的,很是單薄。
華夙鬆開手,雙掌拍拂了一陣,“原來是躲在了香爐中,難怪魂靈如此單薄,鬼氣又如此寡淡,無異於懸頸自縊。”
她話音一轉,問道:“這道觀裏的其他人呢。”
那鬼不說話,像是傻了一般。
華夙還算有耐心,不鹹不淡地問:“道觀裏隻剩你了?”
道士仍是不說話,眼裏不見光,眸光渙散著,身子忍不住哆嗦,也不知在這顫了多久,都快把自己抖成篩子了。
華夙看他依舊不吭聲,從袖口裏把一塊帕子取了出來,恰就是先前用來裹住青皮魚妖的。她把帕子一抖,手伸至此鬼麵前,淡聲道:“認得這氣味麼?”
道士渾身一僵,哇哇大叫著,轉身又要躲到香爐後。
華夙手指一勾,硬生生把他的魂勾了回來,“看來是認得的。”
容離撐著膝俯身,直直看向了這坐在地上的鬼,疑惑問:“是不是身上帶著這氣味的妖把你害成這樣的?”
那道士抬手捂住頭,怕得一句話也不說。
華夙把帕子揉作一團,又塞回了黑袍下,“你說說那妖長什麼樣,我把它抓來給你玩兒。”
道士瑟瑟發抖,嘴裏泄出稀碎的字音,“狼,身上皮毛如冰刺,毛色雪白……”
華夙輕嗬,“果真是洞溟潭裏的東西來了。”
道士又道:“
找人,不、不曾騙……”
容離側耳聽著,這道士鬼說話連聲音都顫得不行,不細聽還真不知他在說什麼。
華夙問:“那妖怪在找人?找的誰。”
道士連滾帶爬,想要躲到香爐後,卻見幾縷鬼氣纏了過來,化作纖細的長鏈,把他束縛住了。
華夙不容他躲,“找誰?莫非你見過他要找的人?”
道士慌忙道:“見到了,就在皇城裏,不曾欺瞞……”
容離看他倉皇解釋,思索了一陣後恍然大悟,“那妖是不是在找你見過的人,他去了卻未見到,故而道你騙了他?”
道士不吭聲了,手掩在臉前。
華夙垂目看他,“你怕歸怕,為什麼要自戕,左右是個死,難不成自己要自己的命比被妖怪吃,來得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