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的語無倫次,儒雅溫潤的俊臉此刻已經鐵青,雙眸赤紅充血,如臨大敵掃視著跪在地上的同僚。

難道就沒有敢說實話之人?

這大魏朝堂,都是滿口胡言之人?

終於讓他翻到了一封奏疏,幾行狂草入眼,他散開一看,見上麵寫著:

“散吏馳驅踏旱丘,沙塵泥土掩雙眸。山中樹木減顏色,澗畔泉源絕細流。處處桑麻增太息,家家老幼哭無收。下官雖有憂民淚,一擔難肩萬姓憂。”

屬名是一個叫盧淞靖的司務,這還是去年蜀地災情時,一個小八品小官吏遞上來的折子,可卻被淹沒在大量的奏疏中。

而後魏武帝派他去做巡撫,他卻見證了天災下人類的渺小,早就知道洪水猛於獸,他竟聽信了下屬災情波及雖大,人員卻不多的謊言。

“寫這折子的人在哪?”

立刻有官員忙不迭的回答:“此人名叫盧鬆靖,字名揚,去年鬧了場小事,已經被革職不做官了。”

柳予安最忌動怒冒火,現下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憤怒的狀態下,他一字一句道:“本官要知道盧鬆靖現在在哪?”

下麵的小官吏不敢說話,被逼的無處遁形,才支支吾吾回道:“聽聞,聽聞此人與沈家公子交好。”

沈竹?

柳予安喃喃自語,略帶倦意的坐回椅子上,手中還拿著那封未被批閱的奏疏。

“是呐,沈家向來清廉高潔,所結識的好友定也是誌同道合的。”

底下幾個內閣成員相互看看,不敢妄言。

沈家這些年被趙家打壓的夠慘,就連結識的好友都未能幸免,以往受人尊敬沈漣不到現在還關天牢裏麼?

“今夜都別睡了,如實彙報災情,戚將軍將要趕往澧縣送物質,若是消息有誤,你們擔的了幾個腦袋?”

“大人說的是,我等定當盡心竭力。”

新任宰輔後,柳予安第一次拿實權壓人,心頭仍有一道出不去的怒火。

內閣的幾個成員看上去都聽從他的安排,可實際上卻是為趙次輔賣命的,被趙堅與趙渠這樣攪和著,朝廷上實幹的人少之又少。

稍有才華但不肯加入其麾下的,都會以各種由頭被革職查辦,朝廷有黨派不是什麼秘密,柳予安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會過多幹涉,但這一次他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不表態就是助紂為虐。

看來,他需要再去拜訪一次沈家大公子了。

這夜,內閣燈火通明,以柳予安為首的朝廷大官,都守在一起,精確到水患受災區域,商討如何高效救災。

辰時未過,朝陽已有穿雲破霧之勢。

一夜未曾合眼的柳予安突然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褶子,沒有交代任何,徑直出了門再沒回來。

內閣的幾個大官總算是鬆了口氣,四仰八叉的攤到在地,揉捏著酸腫的腿腳。

昔日有這事,柳時謙並不會正麵與趙次輔突出,更不會大半夜的把人叫來完成工作,頂多是自己勞心竭力,多幹些事。

看樣子新上任的宰輔大人,沒這麼好糊弄了。

彼時,月居園正傳來朗朗讀書聲,莘莘學子不辭清苦,已經晨起誦讀了半個時辰之久。

沈竹翻開講堂上的竹簡,瞥見好友從院外走來。

“盧兄,你這是?”

盧鬆靖搬來了半箱竹簡,悉數運到學堂,擦擦額角的汗,氣喘籲籲回道:“你不是說印刷用的紙和筆墨都貴嘛,我連夜拿後院的紫竹刻的書本,這些都可以給孩子們用,兩人共用一卷,等他們用不著了,再給後來的孩子們。”

沈竹十分的感激,盧鬆靖家境也不寬裕,整個盧家最值錢的東西,怕就是後院那片紫竹林了,肯如何大方的獻出來,可見其心純善。

“盧兄,待我日後還你更大一片紫竹林。”

盧鬆靖擺手,“得了,都是為這些學生們,希望他們日後能有所為,替大魏天下添磚加瓦。”

沈竹感動的不行,看見他一雙手被刻刀磨的血肉模糊,眼眶都忍不住紅了。

“盧兄,否極泰來,你可信我?”

盧鬆靖看著他,苦笑搖頭,“罷了,我現在種種田喂喂雞,不也挺好,又不是非得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