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這裏打工麼?”
“嗯。我在這裏……兼職。”
少年已經低下頭去整理擦拭手邊的杯子了。
商嫻:“還在讀書麼?”
少年猶豫了下,笑道:“現在還在讀,不過應該待不了太久了。我不喜歡讀書。”
說完話時,他抬頭偷望了一眼商嫻的反應。
少年或許覺著這個動作很隱蔽,然而商嫻餘光早就瞥見了,但她隻笑笑,什麼也沒說。
兩人之間安靜了幾秒,少年好奇地問:“你不排斥麼?”
“排斥什麼?”
“不讀書。”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家長輩都不同意,一提起這件事就要訓我。而且,我以前的朋友也都很不讚同。”
商嫻笑了。
“所以你剛剛,是想偷看我有什麼反應?”
“……”
被拆穿的少年臉一紅,結巴了下,“我沒、沒偷看。”
商嫻笑笑,她向前俯身,手肘撐上吧台。
在迷離柔緩的“極光”下,女人的眼睫慢慢眨了眨,像是一把小刷子輕輕蹭過人心尖似的,撓得人四肢百骸都發癢,卻沒半點解藥來緩和。
少年的臉更紅了。
商嫻終於不再逗他,退回身來。
“我不是你的長輩,也不是你的朋友——當然不會關心你,也不會告訴你讀書是好或者不好的。”
“……就這樣麼?”
少年沉默兩秒,笑容都有些黯了。
商嫻素來是個心狠手辣的。依著平常風格,“是啊”這兩個字能被她沒心沒肺的語調攢出花兒來。
所以她絕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像現在這樣,屏了三秒,愣是一個“是”字的前音都沒出口。
……一定是因為這小孩兒太像她家裏那隻狗子了。
商嫻心裏寬慰自己。
而吧台後麵的少年已經在她的沉默下重燃了眼裏的光,笑容也更燦爛了幾分,幾乎都要亮得晃眼了。
“我知道你不是。”
……聽聽,這順杆爬的水平遠超過她家狗子了。
商嫻擱下杯子,決定好好教教這小孩兒做人的道理。
“知道我不是什麼?”
“知道你不是真的這樣想,還知道你心一定很軟。”
商嫻輕笑,“哦?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少年手裏動作沒停,隻順勢指了指頂棚還緩緩流淌變幻著的“極光”,“因為你會欣賞美啊。”
少年放下手裏這隻擦好的杯子,笑著抬起眼,又露出那顆小虎牙。
“我奶奶說過,這麼熙熙攘攘的世上,能停下來感觸和感知美的人,心靈也一定是很美的。”
“……”
本來想教育人的商嫻琢磨了幾遍這句話,還真點了點頭,感覺自己被教育了。
“你奶奶一定是個聰明又美的女人。”
“……”
少年擦杯子的手微微一頓。
連眼底漆黑的亮也在這一秒裏黯淡了下,但很快這點陰翳便淡去不見。
“不過,”商嫻想了想,還是難得多話了,“你想過如果不讀書,那以後要做什麼嗎?”
“當然。”
少年的眼睛一亮。
商嫻被他果決的回答弄得一怔,隨即莞爾笑道:“既然有很堅定的方向,我猜他們勸阻你也沒用了。”
“這麼說,你是支持我的?”
少年眼睛更亮了。
商嫻卻差點被他嗆著,最後她哭笑不得,“你認識我麼?”
“不認識。”少年搖頭,“不過可以認識一下。”
商嫻裝沒聽見後半句,“既然不認識我,那我支不支持你有什麼用呢?”
少年笑著一指頂棚的極光板。
“你跟我奶奶是一樣的美人,她現在不在我身邊,我就當你是她了。如果你支持我,那她也一定會支持我的。”
商嫻:“…………”
這一番鬼才邏輯給她繞下來,好像還真的很有道理的樣子?
商嫻歎氣,把空掉的杯子往前一推,“那你奶奶有沒有教過你,自己的人生隻能由自己決定,因為別人沒辦法為你的人生負責和買單?”
少年眨了眨眼,“沒有。”
“那現在我教給你了。”
商嫻走下高腳凳,抬眼,眼底笑意漫上來。
“……小乖孫?”
“……”
少年一噎,白淨的麵皮慢慢漲紅了。
商嫻笑得愉悅,在心裏唾棄了下自己連這麼點的小男生都沒放過後,便伸手拉開了手包的拉鏈,準備去拿現金。
——
她可不想連一個剛成年的小男生打工的錢都不放過。
隻是不等手拿出來,旁邊一道身影突然晃到了兩人旁邊。
“薄屹!”
“……”
商嫻轉頭望過去。
靠到吧台上的是個妝很濃、以至於幾乎分辨不出年齡來的女人。
煙紫色的唇、粉抹得慘白的臉,還有十分朋克風的深色眼影,再加上那有點像摸了五分鍾電門一樣效果的爆炸發型……
商嫻挑了挑眉,轉向薄屹。
“你朋友?”
卻見吧台裏,少年第一次露出有點冷的神情。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清晰的下頜線流暢地延伸到少年白皙修長的脖頸,繃得淩厲微緊,連喉結都多了兩分這個年齡裏獨有的、滿帶著青春荷爾蒙的性感。
這少年笑起來那麼有感染力。
但卻好像,在不笑的時候,一個冷淡寡然的眼神都能擊透人心。
商嫻尷尬地抬手遮了遮眼,順勢揉了下眉心。
而此時少年已經收斂神色,垂下眼去擦杯子。
“不,不認識。”
“……”
商嫻歎了口氣。
心說這小孩兒長了這麼好的一副皮相,可惜好像不太懂女孩兒的心思,也不會和女孩兒相處。
——
這種情況下,他越是寡淡不作反應,那對方一定就越是不會甘心。
而如商嫻所料。
靠上吧台的女人幾乎是幾秒內就漲紅了臉,表情難看。
她瞪向商嫻——
“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商嫻:“……”
商嫻:“??”
——這就是她沒有料到的了。
不等商嫻開口,吧台後,玻璃杯被擦出“吱啞”一聲,商嫻驚訝地望過去。
能擦出這種動靜的力度,那杯子幾乎也是在被捏碎的邊緣了吧?
少年聲音微冷,“請你對我的客人放尊重點。”
女人更惱怒:
“既然都是客人,為什麼我們讓你過去喝一杯就不行——她就能跟你坐在這兒有說有笑的!?”
少年臉色更冷。
他把手裏擦拭的杯子和杯布都放下。
而吧台外,那女人更得寸進尺,趁這個時間便突然出手,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我不管,你今天必須跟我們喝一杯,不然別怪我們去找店長投訴你!”
商嫻在旁邊看到現在,終於歎了聲。
——
她看得出來,無論出身如何,少年的家教是十分好的。
以至於他很難說出什麼過分的話,或者對一個女性有什麼涉及暴力的反應。
跟把一隻小狗崽扔進一群母狼裏,有什麼區別?
商嫻更加在心底嫌棄了這個隻有審美和能力的酒吧老板後,她的手從手包裏拿出來——
“冰紅茶的單,我自己買吧。”
正相持不下的兩人一愣。
回眸間,隻見商嫻的手從包裏拿出,同時一截折疊短棍被她握進手心,在空氣裏“啪”地一聲,甩出清脆利落的聲音。
下一秒,那個女人一聲尖叫縮回了手,捂著手腕蹲到了地上。
酒吧裏她的同伴,很快就被這反應驚動了,幾個人紛紛圍繞過來。
把地上哭得妝都花了的女人扶起來,見她手腕上已經快速紅腫的位置,幾個人驚恐又憤怒地瞪著商嫻——
“你幹什麼啊!怎麼打人呢?”
“想打架是不是?!”
“找死吧你!”
“……”
商嫻被這幾個女生逗笑了。
她回頭看向吧台後的少年,“給我個空杯。”
少年正皺著眉,似乎想做什麼,但聞言還是停了動作。
他遲疑了下,將一隻杯子遞給商嫻。
商嫻把杯子一扣。
露出最厚的玻璃杯底。
手裏的小折疊棍不輕不重地往外一甩。
“啪!”
“嘩啦——”
一個厚底玻璃杯,瞬間在那圓圓的棍頭下碎成了片。
幾個還在叫囂的女人陡然一默。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