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大殿中原來的佛像已經被拆毀了,須彌座上放著一個大銅盆,裏麵也不知放的什麼油脂,正在熊熊燃燒。
殿內站了高矮胖瘦各色人等,都穿著白色長袍,唯一的區別就是頭上戴著的帽子的高低,居中戴著最高帽子的是一高大的番僧,正是那日黑船上見到的大慕闍多乙亥阿波。
再看大殿火盆前幾人委頓在地上,卻不是湘兒、盧玉鉉、謝延昌三人是誰?再看三人身邊一個蒲團上閉目盤腿坐著一人,卻是韋堅。三人身上沒有繩索束縛卻無還手之力,想來摩尼教用什麼毒藥將三人藥倒了擄來,而韋堅沒有武功,因此摩尼教隻抓了他來卻未對他用藥。
阿波抓起一把五彩粉末向火盆內一投,隻見盆裏驟然騰起一片藍色的火焰,火苗竄的極高,幾乎舔到房梁,不過隻此一瞬,火盆又複歸平靜,隻是火中赤黃青靛變換不定,更聞到一股奇香淡淡的彌漫開來。
韋堅撣了撣袍子上的塵土,對阿波道:“尊駕是誰?這麼大費周章將我們擄來此地,意欲何為?”
阿波笑道:“此處乃中昆侖摩尼總壇,韋相公不識得麼?”
獨孤湘雖然渾身無力趴在地上,卻仍然好奇心不減,問道:“我說你這番僧會縮地之法麼?這才一個多時辰,就將我們從雒陽捉到西域昆侖山啦?吹得好大氣。”
她出言如此不敬,立刻引起了眾多教徒的不滿,喊道:“不得對大慕闍無禮,當稱尊首!”
韋堅道:“湘兒姑娘你有所不知,這中昆侖並非西域昆侖山,而是河北王屋山。”
獨孤湘道:“韋相公你可不要誆我,我雖然讀書不多,《山海經》還是看過的,《大荒西經》說昆侖在西海之南,流沙之濱,這可不就是在西域麼,中原哪有沙漠?”
韋堅道:“《山海經》古之語怪之祖,如何能信?西周《道經》有雲‘中嶽昆侖’,漢之《河圖括地象圖》也說‘地中央曰昆侖’。可見昆侖在中原海內,而古之雒邑今之雒陽,乃天下之中,可見中昆侖應在雒陽附近。”
獨孤湘道:“不對啊,《穆天子傳》不是說周穆王從雒邑出發,行了三萬多裏才到昆侖,見了西王母麼?”
韋堅笑道;“湘兒你雜書倒是看得不少,漢代張騫始通西域,正是他同漢武帝講昆侖山在西域於闐,周天子時西巡如何能到得了三萬裏外的於闐?且書中記載周天子西巡先從雒邑渡過河水北上,如去西域為何不走關中?卻要去北邊山裏繞一個大圈子?”
獨孤湘恍然大悟道:“韋相公真是博學,看來這王屋山真的是中昆侖……”
阿波見他二人雖然被俘,卻若無其事在這裏談今論古的聊閑天,不禁衝衝大怒,道:“韋相公真是好興致啊,什麼時候了還在誨人不倦!”
韋堅處變不驚,又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堅又有何懼哉?”
阿波又轉向獨孤湘道:“小女子,你也不怕死麼?”
獨孤湘卻仰望房梁故作慷慨之狀道:“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卻對著屋頂擠眉弄眼,原來她先前仰躺著,別人都沒見著,她卻已見到屋麵是有人揭開瓦片,料想是江朔尋來了,這才有恃無恐,和阿波吹起大氣來。
謝延昌卻不明其理,讚道:“湘兒小娘子好樣的,有骨氣!”轉而向阿波罵道:“妖僧,若非你施展妖法,我等豈能輕易被你俘獲,有本事你給爺爺解了這毒,我們堂堂正正地對決,看看誰是好漢誰是孬種!”
阿波笑道:“你們唐人說我摩尼教是‘吃菜事魔’,我教尊奉明尊乃光明使者,卻被誣為魔教,對付你們唐人又何須什麼堂堂正正的手段?”
獨孤湘奇道:“吃菜為什麼是魔教呀?我看廟裏和尚也把齋茹素,怎沒人說他們是邪教?”
盧玉鉉道:“湘兒妹子你不知道,‘吃菜事魔’說的不是魔教以素齋事魔,而是他們雖然口裏說著吃齋念佛,其實做的卻是殺人越貨的‘事魔’之舉。聖人之所以禁斷魔教,也是因為他們偽裝成佛教,恐怕百姓難辨真偽為其誑惑,才下詔予以禁斷。”
阿波啐道:“胡說,我教何時假充佛教?都是宵小之輩造謠中傷。”
獨孤湘奇道:“番……那個,大慕闍,就算你魔教被人冤枉,和我們幾個又有什麼相幹?聖人禁斷了你,你自去找聖人晦氣啊,把我們擄來做甚?”
韋堅歉然道:“湘兒小娘子,卻是我連累了你們,魔教要抓的是我,隻因十年前就是我向今上進言,請他下詔禁斷魔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