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山間,長風除了每日清晨去墳前與雪曜說話兒,還多了個任務,就是照顧一位小郎君。
“你在畫什麼?這是山下的百姓?”
“是的,你看,這是我一路走來見過的景象,我本以為大宋雖不繁華如昔,卻也是山河無恙。可走過這十八郡,三十六鄉,我滿眼盡是這些,有餓死的老人,上街乞討的小孩兒,他們連鞋都沒有,腳上都是血……我……我無論怎麼畫都畫不盡。”
那郎君一邊說一邊流下淚來,無盡悲情。
“這畫你要作何處置?”
“我想好了,待過上幾日我就返京,將此畫獻給陛下。”
“這……我雖不懂朝堂事,可你這畫如此直白赤裸,恐有影射君主昏庸之嫌,你當真要如此嗎?”
“我這一身榮辱,皆仰賴天恩浩蕩,此次出遊本意是尋些洞天福地,全了陛下數年的師恩,也……也是為了她。但行至此處,我已明了,天下百姓盡在受苦,我雖微末之身,卻不能坐視不理。若此畫能喚醒君王一分一毫,也是功德了。”
說話的這郎君不是別人,正是子末。
他帶著阿莫一路南下,卻在中途不幸跌落一處山崖,被農戶所救,送去了近處的小鎮,正巧被長風遇見,便帶了回來將養,因為摔斷了腿,不方便行動,這一住就是許久。子末書信汴京的蔡府,卻遲遲未有答複。
子末心裏惦記溪音,又往長風客棧去了幾封書信,卻也杳無音訊,他心中著急。
長風寬慰道:“聽你描述,那溪音娘子應當是個有福氣的,興許已然脫困。”
子末慘白著一張小臉答道:“此生終究是對不住她,若是她真有不測,我定不獨活。”
“愛你的人自然是希望你好好活著的。”
長風如此說道,這也是他獨居雲起山數年,用來寬慰自己的話。他常常想,若是自己不在了,誰來每日晨起去打掃雪曜的墳塚呢?
“長風,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有些貪心,或許人都是這樣吧,總是奢望些本不屬於自己的。我同阿音,有緣無份,步步阻礙,縱然到了如今,依舊是執念難解。”
“是人都會有執念的,若是沒了這東西,人不也是渾渾噩噩嗎?”
“若是當日我能勇敢些,阿音就不會被困在深宮,受盡苦楚。如今,我怕是又要辜負她了。”
長風知道他是勢必要去獻上此圖,也知此事後果不堪設想,他或許與心愛的女子,再沒有一點機會了。人啊,既然心懷大義,便不得不舍棄這俗世溫情,他自私地希望子末能不去獻上此圖,每看到畫上添了一處景象,心裏都如被揪起來一樣難受。
終於到了離去的這一天,子末拄著竹杖,背著畫一步步地下了山,他不肯讓長風相送,“我此一處禍福不知,你收好我送與你的令牌,若是身死,這東西便留作個念想。”
“珍重。”
將近中秋之際,子末才趕回汴京,腿傷未愈,步履維艱,他一身粗布麻衣,卻擋不住貴氣,才一入城,便被蔡府的人瞧見了。
“這是,子末郎君?”家丁上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