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他鄉故鄉(1 / 2)

“不去?”翠姐的眉由於詫異高高挑起,孫媽媽鬆開了她衣角,轉而又在桌底下使勁踩魏長磐腳麵,卻不曾踩的是四仰八叉癱坐著的嚴老爹,疼得他差點將手裏那半碗米酒給扔嘍。

孫媽媽沒什麼家人,這幾年著實攢下些銀錢來,不說能置辦宅子,藏錢小木匣裏隨便一掏便有小一百兩銀子。翠姐先前對魏長磐鄭重其事所說的“棺材本”,其實不論對她還是對孫媽媽而言都隻能算是筆不大的數目。

然而武杭米貴,但凡能安居下來,皆是不易,斷然沒有將銀子隨手拋出去的道理,不過早年生養過一胎的孫媽媽當初一見著魏長磐,便覺著和自己的狗娃子有些像,心裏沒來頭的有些動了,這才出錢出力將他救下來,也不圖什麼報償。

這幾天變著花樣給魏長磐做些補身子吃食的孫媽媽,腳下愈發使勁,給嚴老爹整得那叫一齜牙咧嘴。見魏長磐仍是不為所動,也不敢再加力,生怕傷著他身上哪處斷骨。

滮湖這會兒還由江州衙署中人和兵丁掌握,即便是回去了,也找不著煙雨樓的人,想必棲山縣張家槍的境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要知道,這兩個江湖門派,至今還都掛著匪類的名頭,同時算是張家槍和煙雨樓中人的魏長磐,大概也是城門口告示上那幾張畫像同黨一般的人物,要是貿然出了武杭城,憑他這重傷方愈的身手,隻怕是從三兩個捕快手中走脫都不容易,更不消說鬆峰山與割鹿台的那些虎狼。

錢二爺和張五這兩年,對魏長磐的看重可謂是與日俱增,隱隱也有了在張家槍中這一代人中領銜的姿態,按理來說這類年紀輕輕的後患是最忌諱留下條性命來的,隻是被那騎射存了玩弄致死的心思,他才僥幸存活下來。

這些天也逐漸梳理出這些來的魏長磐,對自己有幾斤幾兩的分量心知肚明,莫說要去殺上鬆峰山和地址都不知在何處的割鹿台尋仇,隻怕剛走進鬆峰山山門便得丟命。

他很怕死。

沒有英雄兒女死則死矣的激昂大義,也沒有大盜醉酒高呼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膽。

魏長磐才過了沒兩年不用餓肚子的日子,不想就這麼死了。

當錢二爺縹緲的魂出現在他麵前時,他從心底升起的除去哀思以外,還有無邊無垠的恐懼,他害怕就這麼變成一團看得見摸不著的東西,害怕再也見不著活著的人,這恐懼大到壓過了興許他本該有對殺他師父人的憤怒,恐懼像是盆冰的水,就這麼淋頭澆下來,霎時間就把他的怒火澆熄了。

這在別人的眼裏,或許會被罵成忘恩負義的吧。

他的腦袋一點點低垂下去,不敢去對上翠姐的眼神。

桌山的菜油燈芯劈啵著,嚴老爹嘴裏又開始念叨,啥事不幹就這麼幹點著兩根燈芯,多費油,說罷拿起根筷子來把其中一根燈芯給挑了出來。

眼見魏長磐一聲不吭,翠姐也頭疼起來,又抬手對著眼前的算盤好一陣撥拉,彈慣了琵琶的手指打起算盤也仍是有力的,算盤珠碰撞發出的聲響在偌大的廳堂裏回蕩,被緊閉的門板給擋了回來,如此往複,便小了。

一刻的時間,翠姐終於在算盤上撥拉出了結果:

“一月一兩二錢銀子,包吃包住,扣掉二錢銀子,滿打滿算一兩銀子工錢,七錢銀子來還賬,三錢銀子給你自個兒,也得四年多才能還清。”

“你可想清楚嘍,你這才幾歲。”翠姐說出這話後,孫媽媽趕忙開口,“哪怕是出去胭脂巷裏隨便哪家,工錢也必咱這兒多些,怪不得小翠小氣,實在是這地方也小,人手是緊,可要是再多的工錢,也給不出來了,實在不行,你走就走罷,老婆子這點銀子,不要也罷,你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什麼時候再捎回來也好。”

言外之意,竟是打算連這銀子也不要了的孫媽媽,隻想著這越瞧越和自己兒子想象的小夥子,早早走出這不知蹉跎了不知多少男子光陰的胭脂巷。

“孫媽媽。”翠姐才想止住孫媽媽說話,卻已晚了:“是去是留,看著辦吧。”

她想著,若是這小子走了也好,這般不堪品性顯露出來,便是強留下來,也不是什麼好事,還給這兒留個禍患。

隻是可憐了孫媽媽,白白送出這麼些銀子去....

“好。”魏長磐卻抬起頭來,答應了。

“要走?”此言一出,翠姐也就再不客氣了,指向門板,“輕便,不然一晚上的房錢可沒人幫你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