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 當以直報怨(1 / 2)

生長在郡守府這等書香門第,打小連雞都沒殺過的方世原也不是膽怯的人,卻被身邊倏地變換了另一番麵貌的少年郎弄得著實惶恐,沉吟片刻後坦然道:“為師門長輩報仇雪恨,是江湖多少年傳下來的規矩,能從你嘴裏說出來,別人說這我最多信三分五分,你說的,我信十分。”

方世躺倒下來,撅一根野草叼在嘴上,生長在海塘邊上,縱是草木也沾上了些許鹽腥,他把兩條臂膀墊在腦袋地下,有些含混不清地說道:

“我爹小時候讓我去讀郡裏一大戶人家開的書塾,那裏可都是些三歲能把三百千倒背如流,五歲便能做出洋洋灑灑萬字針砭時弊文章的神童。我不過是托了爹那會兒還是剛上任漁鄞郡郡守的福氣,才能進了這多少有錢人家使銀子都進不來的地兒。”

“那會兒先生講的學問道理,現在差不多都忘得一幹二淨。”方世自嘲道,“那會兒在書塾裏成天不務正業,打的同窗雙手加上雙腳都數不過來,挨的先生板子還得再翻上一番。”

“隻是還有一條,先生講的先賢語句,我一直寧記在心:以德報怨,何以抱德乎?當以直報怨。”

說到這節方世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到最後,先生終是在也給管教不動我,讓家裏人把我領回去。”

“從此以後,我家老頭子對咱也就死了舉業這條心。”方世覺著野草莖有些怪味,忙吐到掌心,見是一隻已經被嚼爛的不知甚麼蟲,便嫌惡地甩手扔到一邊,又道,“所以,你對那鬆峰山山主有殺心,便在情理之中,可你方師弟我平素裏也隻是聽說過張老爺子名號,連麵也未嚐見過,要想我對另一個也未見過麵的鬆峰山山主有這般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意思,難。”

“所以師傅說的話,其實我並不讚同。”方世起身,雙手搭在魏長磐肩膀上,嘴角微微抽動,聲線微微有些抖:“我還沒及冠,還沒娶妻,爹娘都還在,我不想死在他們之前。”

方世字字懇切,見魏長磐沉默不語,又道:“武館有多少弟子,不少把刀?不過百把,不過百把到就要去殺一位層層護衛的江州江湖共主?那和送死有什麼區別!甚麼死的壯烈,死得其所,死了還不就是死了,哪還有再活的機會。”

越說越急切,以至於到最後帶了隱約的哭腔:“魏長磐!這些日子師傅不是練刀就是在給我們講鬆峰山弟子功夫的短處,一日比一日催的急切....擺明了是要和聲勢正壯的鬆峰山去掰手腕,可武館不是張家,更不是煙雨樓!傾盡這一門之力又能維持多久,到時候再被扣上個匪類的帽子....”

“原來....你們都是這麼想的麼....”

“差不多。”方世深吸口氣說,“武館裏弟子都是吃得起苦的,可要他為了這呆不過幾年的武館送了命去,誰肯幹。”

“那晚周師叔其實說起過武館弟子何去何從,隻是你那會兒被灌趴下,抱著條桌腿打鼾,沒聽見罷了。”魏長磐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你們師傅並無帶著武館上下弟子殺上鬆峰山的意思,你也不用擔心會在這浪潮裏沒翻起幾朵浪花來便死了,我師父和師爺那幫子人的死,歸根結底還是棲山縣張家與鬆峰山的怨仇,周師叔是師爺弟子,義不容辭,我是師爺徒孫,理當如此。”

“武館弟子大可不必擔心講鬆峰山弟子的功夫短處,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棲山縣張家和武館到底有剪不斷理還亂的聯係,前些日子鬆峰山山主召集江州江湖門派至鬆峰山,周師叔自然也沒去,保不齊什麼時候便有人來武館砸場子,早做準備,總是不錯。”

“我....”方世支吾著說不出話,先前也是他說話不過腦子,才將武館內弟子大多不願與鬆峰山弟子拚殺的消息與魏長磐說了,到時候免不了要罵他膽小如鼠不諳大義....

“你怕死?沒事,我也怕死,尤其怕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魏長磐拍拍屁股站起來對方世說道:“除了失心瘋,哪個不怕死?隻是都給壓到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去以後,做成了一件大事,又沒被看出來的,那就是英雄了。“

他向方世伸出手,拉他起身,而後便一溜煙地向華亭縣跑去:“快跑快跑,再不跑快些可就要餓肚子嘍!”

“魏師兄!”方世在他身後扯著嗓門大吼,“你先前關於英雄的那些話,是誰告訴你的!”